周先生却笑不出来，那是最美好的金乌镇，却不是最美好的金黛。

他问：“张三儿呢，乌翰生呢，金黛喜欢的是他。”

仙女笑道：“缘分可都是不一定的事儿，有的人只有缘没有分，有的人只有分，没有缘的。”

周先生定定的看着那个掐着腰在自家院子里神神气气的小姑娘，只觉得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

“周先生，周先生，醒醒，醒醒！”

周先生睁开眼睛，看见四儿，看见张三儿，看见蓝的发白的天空。

手上没有了焦黑，可是周围也没有了金乌镇，只有一片积雪，厚厚的，盖住了这片土地上的一切，也盖住了他的大半个身子。

大概是下了整整一个夜晚，所以这雪才能积的这么厚。

四儿帮着周先生打扫身上的雪花儿，一面问道：“周先生，你怎么哭了？”

周先生抹了把眼睛，摆摆手只说“没事儿，没事儿。”

四儿却笑问道：“您老人家是不是也做梦了，梦见了金乌镇？”

周先生看着四儿，四儿挠挠脑袋：“我梦见我们少爷了，他活的好好的，还跟我说，他要先娶了金家的巧儿小姐才能安心进城考秀才，他要光耀门楣。”

说着说着四儿也哭了，风刮过滚着泪的脸上，刀削一般的疼。

四儿用袖子抹眼泪，可是那泪水就像是开了闸的洪水，怎么都停不下来。

四儿哭咧咧的跟周先生说：“我要是能一直在那梦里头不出来，冻死在这里我也认了。”

周先生瞧着心里难受，看看张三儿，他只是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

用下巴指了指旁边儿，那里曾经立着一方界碑，上面写着金乌镇，现在是一堆碎石，拼都拼不出来那三个字儿。

周先生深深吸入一口凉气，冷的嗓子眼儿都发颤，他站起来拉起四儿，“走，咱们回城去，周先生请你们喝酒暖身子。”

张三儿却摇摇头道：“我该回去了。”

周先生忽然有些舍不得他，叫了一声：“张三儿！”

张三儿回过头，站立在雪地之中等着他继续说话。

周先生搜肠刮肚的想出来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带着莲喜去找金黛？”

张三儿回答道：“金黛怨念缠身，可以吸引鬼子，不带她我找不到。”

周先生紧接着又问：“金黛身上不是干净的么？”

张三儿却笑道：“人的身体不过就是一个壳子，灵魂换了，壳子自然也就脏了。”

张三儿又站了一会儿，没听见周先生再叫自己，便继续迈着步伐走向远处。

周先生瞧着，忽然开口喊道：“张三儿，你以后去哪儿？”

……

那一天，周先生和四儿一直到了夕阳快落的时候才回了客栈，带着张三儿和莲喜租借的马车。

掌柜的看着笑道：“我都不记得把车借给你们了，瞧我这记性。”

四儿看看周先生，周先生却摆摆手不让他说话。

周先生从怀里掏出一锭银子压在掌柜的的柜台上：“给我上酒，我要和他喝一杯。”

掌柜的收了银子布上酒菜，这里已经没什么人了，就是现成的，可那菜就只有掌柜的亲自炸的花生米。

周先生和四儿一口酒一口花生米就能喝得烂醉，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着谁都听不懂的话。

客栈已经萧条的只剩下了掌柜的一人，横竖也没有客人，他也乐得纵容这两个醉鬼在这里胡闹，听他们胡咧咧也觉得热闹。

四儿出去解手的时候经过了掌柜的，他突然转过头来问道：“掌柜的，你还记得金黛么？”

掌柜的笑道：“你喝糊涂了？金黛是谁，你相好的？”

四儿摇头摆手的出去了。

从茅房里出来的时候，月光洒在院子里，四儿看着金黛曾经住的那个屋子，突然哭的不能自已。

金乌镇，还是没人记得，除了周先生。

掌柜的瞧着四儿好久都没回来，出去看了一回，却看他正坐在院子里哭。

回头告诉周先生道：“四儿在外头哭呢，你不去看看?”

周先生摆摆手，“让他哭吧，哭完了，他就该走了。”

掌柜的不明白其中道理，只觉得这两个人都喝多了。

周先生却明白，自己再也见不到四儿了，马上，掌柜的也会忘了他。

过了好一会儿，听见了外头的梆子声，周先生问了一句：“掌柜的，什么时辰了？”

掌柜的听了一听，只道：“三更了，你也该回家了。”

周先生却摆摆手道：“不回了，掌柜的你这里也没别人，陪我喝一杯？”

掌柜的想了想：“也好。”

又从柜里拿了一壶酒出来，给自己和周先生的杯子都斟的满满的，才道：“我这里也冷清了，不景气，人都跑没了。”

周先生却笑道：“放心，来年一开春儿，你这里就有生意兴隆了”

掌柜的笑道：“徐瞎子你都不是瞎子，还在这里骗我。”

周先生却道：“别看我不瞎，我可是有真本事的人，见过大世面的，还见过仙女儿！”

掌柜的只当他喝醉了，也不顶着他说，只笑道“借你吉言”。

两个瓷杯子碰在一起，周先生忽然问了一句“你们这里山上的狼叫什么？”

掌柜的回答道：“张三儿啊。”

“张三儿？”

“可不是。”

“为什么？”

掌柜的思量半晌也没想明白这个缘故，可周先生却是笑出了泪花，他感觉自己又看到了金乌镇，看到了那一片厚厚的雪地和远处的山。

他问张三儿，“你以后要去哪里?”

张三儿背对着自己说：“梦里，我在山上过了一辈子。”

那时候他还不明白张三儿的话是什么意思，现在他明白了，也知道为什么张三儿走过的雪地上，只有小小的四个一组的爪子印儿。

没有了娘娘，就没有金乌镇，没有乌又槐，没有柳枝儿，没有乌翰生。

张三儿是一匹狼，也许一辈子也修炼不成狼妖。

“可是那名字留下了，张三儿。”

掌柜的看徐瞎子喝得已经趴下了，就收了他手里的酒杯，听见他嘟嘟囔囔的说了句什么，耳朵贴上去，却只有沉沉的鼾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