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98年8月11日，天气晴朗，整个苏明市在蓝天白云的照耀下，显得生机勃勃。

那一天，北辰东路一如既往的热闹——车流、人流、各种机器人从主街和四面八方的巷子里出来，像海里的鱼群，按照红绿灯的指示，一簇簇的停下又移动，走向各自的方向。

在离丁字路口不到500米的上游方向，方明远穿着淡蓝色的T恤和牛仔裤，站在人群里，看不太清楚容貌，但很少有男人能把蓝色穿好看，所以要看到他并不费力。

他微微低着头，浑身散发着沉静的气息，像是在想事情，又像是有点沮丧。

然后，一个穿白衣服的人走过去，和他打了个招呼。他点点头，和那人交谈了几句，白衣服的人指了指路边的一辆客车，他便点点头，和对方一起坐了进去。

几乎是前后脚的，又有两个人上了车。

此时，车上已经坐满，车灯闪了闪，从泊车位上开出来，朝丁字路口开去。

一切一切，都是寻常街道上时时可见的情景，没有任何人察觉到接下来的事情。

车开到丁字路口，红灯亮起、汽车缓缓停下的一刹那，一个机器人突然从旁边的巷子里闪出来，闪过正要抬脚的人群，直直的冲上马路。

当时，方明远乘坐的车刚好在最靠外的线路上，人群尚未来得及反应，机器人已经撞上了车子，巨大的声音像惊雷一样，响了起来。

机器人连同车子一起，重重的朝街道中间飞去，跌落在空无一人的斑马线上。

跌落的时候，周围的所有汽车启动了紧急撤离，在千钧一发之际往四周退去，而人群尚未反应过来，连尖叫都来不及发出，爆炸声就已经响起。

于是，前一秒还繁华有序的街道，瞬间陷入恐慌和混乱之中。

喇叭声、警笛声、尖叫声响成一片，地面上的人群四散奔逃，两侧的楼上探出无数的身影。

然而一切已经晚了，6条人命，刹那间灰飞烟灭。

而视频，也在这里戛然而止，变成一片空白。

————

第二天早上，金戈在前往警署的车上打开“北辰东路爆炸事件”的视频，看完之后，她坐在视频前，许久说不出话来。

正如档案所说，机器人冲出来的速度太快，而客车在执行停车程序的瞬间，没有来得及启动避让程序。对方明远来说，哪怕他坐的车在第2车道，或者仅仅是多离开5米的位置，一切就会不同。

然而这世上没有如果，所有发生的悲剧，无论大小，皆不可挽回。

她发完愣，打开嫌疑人的资料部分，仔细看起来。

当时，针对北辰东路事件，警方找到了3个嫌疑人，分别是商场的机器人维护员、居住在北辰东路的黑客前科犯，以及被多人提及的14岁少年。

在取证过程中，少年直接就承认了。据说当时，他正好黑进机器人系统里，操作它返回商场，谁知走到路口的时候，原本听话的机器人突然加速，冲出线路外，又径直冲到了马路上。

因为他的口供，案件调查很快就结束，责任方的确定、伤亡者补偿这些事情，仅仅一周半就全部完成，这一事件也彻底成为档案，不再被人关注。

而且，不管怎么看，北辰东路的爆炸都是意外，和倪楠、陆飞也毫无关系……她有些头痛的拍拍脑袋，脑子里一团浆糊，就看到曹志来电。

“我估摸着你该出门了。”

曹志大大咧咧的声音通过电话传来过，“不过我实在等不及你到警署了。”

金戈眼睛一亮，急忙问道：“莫非有线索了？”

“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昨天晚上，我将所有收集到的资料全部梳理之后，发现了4个从孤儿院出来，姓陆的人，但是这4个人里，有3个人所患的疾病，并不是可遗传脑神经疾病。”

“那就不是周素素遇到的那个人。”

“是，但是考虑到陆飞的存在，万一孩子是陆飞的……总之我先把这3个人的资料发给你。”

“好的。”

金戈收到文件，立刻就点开查看。

3张公民档案从手机里投射出来，她粗略扫一眼，其中一人从长相上符合周素素日记里的描述，但他所患的疾病和胎儿对不上。

“这3个人，只有这个叫陆绍琴的人，看上去像周素素遇见的‘方明远’。”

“是。”

“对了，还有第4个人呢？”

“第4个人嘛……”

曹志砸咂嘴，似乎犹豫了一下，还是说道：“你还记得，之前你筛选脑神经疾病的名单时，将已经死掉的人去除了吗？当时我还看了一眼。”

“是的。”

“第4个人在已经死亡的名单里。”

“欸？那为什么你要把他提出来呢？”

“也是被逼急了~哎，我发给你吧，你一看就知道了。”

说着，曹志将一份资料扔过来，又继续说道：“这个人和陆飞一样，也是在孤儿院大火之后，突然转到寄宿学校的，按照年龄，他9岁，比陆飞小一届。但是两个月以后，也就是学期结束之后，他就转到另一所学校里。”

“为什么？”

“因为优秀啊~直接去了苏明市第二中学，你也知道，那是除了精英一中之外，最好的学校。”

“是……”

金戈点点头，将文件打开。

档案照片出来的瞬间，她就明白了曹志的意思——照片上的人俊朗阳光，笑起来，嘴角眼里全是笑意，爽朗又温和。

……任何人，哪怕只是看到这张照片，都会对他心生好感。

“18岁就大学毕业，但因为基因档案是D，似乎一直没工作。不过我查到一个新闻，大概7年前，苏明市曾经征集过城市改建的方案，当时有大概多市民参与，最后选出了5个获奖作品，其中一个就是这人做的。金融和建筑双硕士，18岁就毕业，说实话，我不是很明白那些企业，D又怎么样，干一年也值回票价吧！”

曹志滔滔不绝的说着，看到金戈的表情，便知道她明白了自己的意思，苦笑一声，“怎样，和周素素的日记完美契合吧？一见钟情的外表，城市规划的虚拟职业，还有可遗传性脑神经疾病。”

“……可是，你说他已经死了。”

“是的，这也是我有些在意的地方，我查了一下他的死亡登记，他的的确确，在2097年8月17日，也就是28岁生日的没几天，登记了死亡，并注销了户口。”

“……那时候，什么都还没发生。”

“对。”

曹志点点头，又露出奇怪的笑容，“而且你猜，他的同学里有谁？”

有谁？

金戈的第一反应是方明远，但是方明远是在一中……她脑中闪过一个人，忍不住脱口而出，“倪楠？”

“对~倪楠、陆飞、他，他们3人一起进入的寄宿中学，然后倪楠和他一起调去了二中，但是大学之后，3人就彻底分开了。如何？无法让人不在意吧？”

“……这说明，他们极有可能都是来自陆明所孤儿院，才会在同一时间，前往同一个寄宿学校。”

“是的！”

金戈看着眼前的照片，以及照片下“陆青司”三个字，心里有些恍然。

她把方明远的资料调出来，放在旁边，愣愣的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曹哥，你说这个陆青司，真的死了吗……？”

“至少从档案来看，死透了的。他提交了正规的死亡、火化证明，然后从那之后，他名下所有的资料、账户也都注销了。”

“从世界上消失了……？”

“对，如果不是真的死了，这样做未免也太冒险了，毕竟，只能用虚拟身份活着很不方便的。所以我也说不好，但是目前就查到这一个，加上又是这么一个……我无论如何也有些在意……”

“我明白……”

车里安静下来，金戈的目光却无法从眼前的档案上离开。

“按照规定，公民在14岁时拥有自己的身份卡，然后每10年一更新。所以陆青司和方明远的照片，都停格于他们24岁的时候。若是活着，方明远今年是28岁，而这个叫陆青司的人，已经29岁了。”

“干嘛算这个？”

“29岁，也正是他的病开始发作的年龄。”

“这样啊……”

金戈点点头：“陆青司所患的病，若是没有药物控制，25岁就会开始发作，但是不管怎么控制，等到30左右，会不可逆的日益严重。之后的每一天，他都会活在剧烈的头痛、眩晕当中，若没有强效止痛药，别说工作，就连生活也需要人照顾。”

她叹口气，因为这个案子，她好好研究过脑神经类疾病，深知它的可怕。

“但是强效止痛药也会慢慢的摧毁他，无论多么聪明天才的人物，也会无可救药的变得迟缓、普通。若是患者自尊心高，这几乎是另一种死亡……”

说着，她心里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关于陆青司的死……

莫非是两年前病情发作，他无法接受这样的自己，干脆申报了死亡了吗？

她忍不住沉浸在这个想法里，曹志苦笑着耸耸肩，“你不要乱想啊……”

他刚开口，桌上的电话响了，他便接起来，有些激动的说道：“是的陈校长，我想跟你核对几个转学生的情况，打扰了，因为实在是着急……”

一边说着，曹志跟金戈挥挥手，下线了。

金戈的心思却还挂在陆青司的病上，她心里叹惋，就像当初听到方明远被抑郁折磨时一样，哀叹陆青司这样的人，会被这样的病折磨……

她的目光停在两人的照片上，看着两人24岁的年轻面庞，许久移不开目光。

“Lena，调整路线，去北辰东路。”

她无意识的说出来，一愣，又放下。

算了，那个咖啡馆，她无论如何要再去看一眼。

“收到指令，当前距离目的地13.7公里，预计时间为20分钟。”

驾驶区域闪了闪，柔和的机械女声之后，汽车一拐弯，朝着北辰东路的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