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与黑夜仅隔了一瞬，吴皇后的寝殿还未掌灯，几处低垂的帷幔，更是阻隔了殿内的光线，双脚落在大理石的地砖之上，那森凉的感觉，仿佛从脚底涌上了头顶，愈发觉得阴冷了。

崇佶一点一点地靠近床榻，只见吴皇后无力地躺着，不过几月的光景，她脸上消瘦了许多，甚至可见那高高的颧骨，无神的双眸。

吴皇后意识还算清晰，见了他们，虚弱地喊了一声：“皇上。”

崇佶坐到了床沿，说道：“皇后病得这样厉害，怎么不请鲁太医过宫来瞧一瞧？”

吴皇后仰了仰头，想要坐起来，一旁的吴贤妃连忙将她扶起，又在她身后垫了好几个软枕和被褥。吴皇后这才勉强地依靠着，但饶是这般，她仍旧是坐不久，只不过一会儿就肱骨疼，但此刻皇帝前来探视，她耗尽了体力，依然苦苦地撑着。

“臣妾的身子，自己知道，怕是熬不了多久了，瞧了也无济于事。”吴皇后软弱无力地说道。

崇佶的目光深沉，低沉而有力地说道：“鲁思崖十七岁入太医院，甫入宫廷，便已是正八品的吏目，于内廷供奉。不出三年，升七品御医，之后副院判，院判，一路都是顺风顺水。皇后的身子一直都是他在照看，皇后怎不知他有起死回生的妙手？”

“皇……皇上……”吴皇后眼神闪烁了一下，慌乱得不知如何自处。

崇佶面上平淡无奇，又说：“月前，他向朕提了请辞的折子，欲年迈辞官归故里。朕只是觉得奇怪，论年岁，他在太医院并非是耆老，又高居太医院之首，正是仕途光明之时，何以这么急着要远离宫廷？皇后，你可知是什么缘故？”

吴皇后轻咳了几声，说：“臣妾……不知。”

“不知？皇后不知就好！”崇佶自嘲地笑了笑，说道：“朕却很想知道其中的缘故，于是派人暗中调查，留住了他的家眷在京。这一查才知，他竟与皇后你的母家结着姻亲，朕却毫不知情。为了保全他的后世，他竟说出了不少朕闻之震慑的话语，桩桩件件，都是大不敬。”

吴皇后忽然泠声一笑，说：“他说什么了？”

崇佶的眼眸好似幽潭一般，深不见底，冷声说道：“他说了为何二皇子母子早亡？为何庞大的后宫，独独懿妃和绵栋染病？为何朕之后嗣不昌？”

他骤然失声，一方局促之地，空气凝结成冰，四目相对之时，一切已然明朗了。他闷着嗓子说道：“皇后，你是朕的结发妻子，到了迟暮之年，你已陪朕走过将近四十个年头了。朕一直以为你是朕最贤德的皇后，是母仪天下的表率。在此之前，朕一刻都不曾疑你，可是，当朕听到那些悖逆之举时，你就是一把利器，一记记敲打在朕的心头，你让朕如何看你？如何看贤妃？如何看你们吴氏？”

吴贤妃听着他们的谈话，心底凉了一片，那种感觉就是夏日里沉积的闷热，只要稍扯开一口子，暴雨山洪即如大江大河般倾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