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到……为什么会这样……他们不应该死在这里……”坐在那七名少男少女身边，回头看了一眼饱蘸了近百人血肉的战场，菲墨喃喃自语。

看到菲墨的反应，格尔有些意外。

他以为菲墨应该知道这些老者奋不顾身赴死的原因才对，至少也应该有个模糊的猜测。

但是格尔现在看来，感觉他比自己也清楚不了多少。

扭过头看了一眼触目惊心的地坑深处，格尔默然，心绪逐渐飘远。

再回想起酒馆里的那一晚，那位落魄贵族讲述的故事，回想起那些场面宏大的战役，格尔再也无法感到哪怕半点的波澜壮阔。

亲身经历了这场宛如地狱的战斗，格尔只能从那些史诗般的故事中听出残忍与心痛。

在另一旁。

“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菲墨低着头，眼睛死死盯着角落，不知是对身边的格尔说，还是在对那些亡魂说。

“你……”有心安慰菲墨，但是看到他脸上的痛苦表情，话被憋到嘴边，格尔忽然感觉，现在自己安慰着说什么都是苍白的。

幽幽叹息一声，借着背包的掩护，格尔从空间戒指中取出一瓶高度数的朗姆酒。

那是格尔从酒馆老者口中听到三十年前事件的那一晚，他离开酒馆时，买来还没喝完的酒。

“想不到……刚刚被看似遥不可及的故事震撼，才过了几天，就亲身经历了这样的事情。”

自嘲的一笑，格尔用手撕开酒瓶盖子，自顾自闷了一口，顿时觉得，胸中那股氤氲不散的难受感觉徒然消散了几分。

轻叹一声，浓郁的酒气四溢，没多想，格尔将酒瓶一把推给还在低头喃喃自语的菲墨。

“给你。”

“是酒么？谢了……”

接过酒瓶，没有顾得上擦去脸上的血痕，也没有去辨识酒瓶中究竟装的是什么液体，嗅着酒香，菲墨接过之后当即狠狠灌下一口。

似乎是喝得太急，没过多长时间他就剧烈咳嗽起来。

几口高度酒入肚，他脸上的表情终于丰富起来，不再是只是满溢着痛苦。

过了一会，似乎是酒精的作用，菲墨开始断断续续说了起来。

“你知道么，我年轻时候是个很幸运的家伙。因为斗气修炼天赋优秀，被我们那里的一家贵族看重，有幸成为那家贵族独子的追随者。”

“成为追随者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当时和我同时被选中的那批孩子有很多很多。”

“经过了几次选拔，我幸运的成为了留到最后的人之一，最终才成为了那家贵族独子的追随者，从此彻底脱离了平民的身份。”

“那段时间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刻，就是在那段时间里，我认识了艾亚莎，她和我是同一批被选中的孩子，她拥有水系法师的天赋，我们一起为了通过贵族的选拔而相互鼓励……”

“艾亚莎笑起来很美，她那双碧蓝色的眼睛，每次看到我都忍不住深陷其中。她有一头亚麻色的秀发，摸起来顺滑极了……”

说到这里，菲墨眼中出现了几点追忆的神色，脸上也不自觉露出淡淡的笑容。

“后来我和艾亚莎都通过了选拔，成为了被那家贵族独自承认的追随者。”

“成为追随者以后，我的同伴都非常友善，我追随的那位大人也风趣幽默、学识渊博，是一位非常体贴的先生……”

“而我的实力也在飞速提升，深受那位大人的器重和关注。这对于一个平民出身的小伙子来说，简直是做梦一样的事情。”

“几次事件之后，我和艾亚莎的感情越来越深厚，没过多长时间就双双坠入爱河。我们得到了同伴，父母，以及我追随的那位大人的祝福……我当时感觉这世上最幸福的事情也就不过如此了。”

“直到后来有一天，变了，一切变了，一切都在那一天被改写。”

说到这里，菲墨停顿了一下。

格尔留意到他的身体轻轻颤抖了一下，指节也因为手指无意识的用力，被压得有些发白。

过了好半响，菲墨才继续说道。

“那天我们在执行临时紧急任务，正在执行任务的小队里，我和艾亚莎都在场。”

“我们遭遇到一只异形魔兽的袭击，全队损伤惨重，平日里几个和我关系要好的伙伴都被异形魔兽当场杀掉。”

把喝下去一多半的酒瓶扔到一边，蹲坐在靠近角落的位置，将脸深深埋入膝盖中，菲墨用力撕扯着自己的头发，开始呜咽起来。

“那天我被吓坏了……其实当时我们有机会战胜它的……但是由于我的迟疑和恐惧，我们丧失了最好的进攻机会……”

“虽然队长已经下令要求我们第一时间逃离，但是艾亚莎却因为距离异形魔兽过近的缘故而来不及逃跑。”

“当时我离她不算远，我有心想拉她一把，但是一想到那些被异形魔兽撕成两半的同伴尸体，我的手就忍不住颤抖起来……”

“就是因为我的片刻犹豫，艾亚莎也被异形魔兽抓住，然后就那样……当着我的面……被它……被它活生生撕成了两半……”

“后来的事情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自己一直在逃跑，不管不顾的跑……然过了不知道多久，突然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将酒瓶中剩下的酒一口饮尽，菲墨长长呼出一口气，用一种自嘲的语气说道。

“或许是上天想要惩罚像我这样的胆小鬼，我没有在那场灾难中死掉，反倒是被这里的人们无意间救下。”

“等我平定了情绪，正打算离开的时候，我发现这片地下世界也有一只异形魔兽。”

“虽然它不如那天我遭遇到那只强大，但它们无疑是同一类魔兽，它简直就像是我的梦魇一样……”

“看到地底那只异形魔兽的瞬间，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情：如果不能亲自斩杀它，我将一辈子活在恐惧和自责之中，终生止步黑铁一阶。”

“为了向我曾经挚爱的艾亚莎赎罪，也为了我能够走出阴影，我立下了一个誓言：只要一天没有亲手干掉那只异形魔兽，就绝对不会离开地下世界。”

“经过了那次的遭遇，我深深意识到了自身的懦弱，所以我也没有脸面去找那位我追随的大人复命。”

“那位大人对我很好，我害怕看到他失望的表情……都是因为我……我害死了那么多优秀的队友，就连我挚爱的艾亚莎也……”

被勾动了过去的回忆，泪雨直下，菲墨已经泣不成声。

“原来是这样……”格尔点点头，看着眼前哭得像个孩子的中年大叔，唏嘘不已。

过了许久，菲墨才略微冷静下来。

虽然眼眶依旧发红，但是已经止住了泪水和抽泣声。

“对了，这是刚才说好的报酬。”一把抹干净脸上的泪水，菲墨从脖颈上取下项链。

或许是由于疯狂挥剑导致手臂酸软的缘故，一边平复着激荡的情绪，他用了一种极慢的速度擦拭项链。许久过后，才颤抖着递给格尔。

默默接过递来的项链，格尔的心思全然不在这上面。

随手接过擦拭干净的项链，他忍不住问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做出这样极端的事情？看你的语气，以前也进行过很多次类似的猎杀吧，这一次和以往有什么区别吗？”

说话的同时，格尔一直细细盯着菲墨的瞳孔，想要从中看出来些什么。

因为他实在难以接受这样的结局。

那只异形魔兽已经在地下世界存在了那么多年，打不过了离开就是，又不是就差这一次。

就算情况真的危急到了那种程度。

退一百步来讲，一百来号人，就算单纯献血应该也勉强足够压制抑制异形魔兽了，根本没必要所有人都去主动送死！

要知道，当时打到最后的时候，剩下的几个人几乎是去白白送死！就算格尔拦也拦不住。

“不知道……以往都是一旦看到事不可为，我就立刻退出，然后所有人有序撤离。发生这样的事情还是头一次。”

“这一次……这一次也是一样的，明明说好了，一看到事不可为就全员撤离，怎么会这样……”目光闪烁了一下，菲墨痛苦的摇摇头，沙哑着声音说道。

“和以前一样吗……奇怪……”格尔眼神微动，他回想起不久前的场景：

异形魔兽发生变故，凝聚出墨绿色能量触手的时候，菲墨分明是打算留下和它一起拼个你死我活，而不是像他说的的那样，一旦发现事不可为，就立即撤退。

虽然知道对方必然隐瞒了什么内情，但格尔也不好过于深究。

发生了如此数量的伤亡，此刻最伤心的人必然不是格尔，而是与那些老人相伴了数年的菲墨。

无论如何，对于这些人来说，格尔始终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虽然很好奇为什么那些老人会做出如此冲动的行为，但是格尔也只能就此打住，暂且强行压下自己的好奇心。

至少格尔看得出来，那些人是心甘情愿发动亡命的冲锋，用自己的血肉之躯来压制异形魔兽，帮助菲墨斩杀异形魔兽。

参与并目睹了战斗的全过程，对于这一点，格尔毫不怀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