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九栾大婚前夕，祁慕白来到她的院子里，手里拎着一壶酒，他说是特地从外头买的陈年好酒。

宫九栾笑他：“好酒家里有的是，做什么去外头买。”

祁慕白也牵强地扯起嘴角，只不过怎么看怎么觉得那笑容别扭，祁慕白说：“不一样，这是我买的，我买给老师喝的。”

显然祁慕白来之前已经自己喝过一些了，他白皙的脸透出一种微醺的红来，眼睛里像是盖了一层水雾般朦朦胧胧，就连身形都有些晃荡。

宫九栾无奈地说：“慕白，你醉了。”

祁慕白摇摇头，说：“我没醉，只不过瞧见老师，所以心里醉了些。”

这话说的露骨，宫九栾的心跳漏了半拍，她略微皱了皱眉头，对他的话有些抵触。这不是一个尚且清醒的祁慕白应该说出的话，也不是他能说出的话。

“明儿就是老师大喜的日子了，学生高兴，真替您高兴，特地从外头买了两坛子酒拿过来，想着庆祝一番。”祁慕白看着宫九栾在月色下莹白的脸，自己痴痴地笑了起来。

这张脸，这眉眼，怎么看着这么让人着迷呢，祁慕白想伸出手去摸一摸，但他不敢，即便是在醉意朦胧的状态下他也不敢，他怕自己冲撞了宫九栾，更怕宫九栾从此不再理他。

若真是那样，自己就吃了大亏了，不光是自己吃亏，还有皇兄，皇兄的命就没帮着吊了，陆域明那个老贼也没人帮着收拾了，那时候可怎么办，祁慕白的心里有一个小小的人，小人蹲在角落里，努力往回拉着他的理智。

“你还是先回去吧。”宫九栾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迷茫的眼睛，祁慕白也直勾勾地盯着宫九栾的脸，他这才发现，原来她比自己还要矮上半个头，平日里倒是没发现，原来老师的个子没自己高啊。

“我不回去，我特地来的，您不能往外撵我。”

喝醉酒的祁慕白尤其的无赖，他对着宫九栾肆无忌惮地撒起娇来，他的脑子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警告着他不要这么做，可是他忍不住，就忽略里那道自己不想听见的声音。

这时候，夷光过来了，手里拿着衣服，她抬起胳膊朝宫九栾肩上搭过去，眼睛往祁慕白看过去的时候，她略微有些吃惊。

“呀，殿下喝酒了？”

宫九栾点点头，然后伸手揉了揉眉心，总觉得有些头疼。祁慕白赖着不走也不是个办法，要是直接扔出去面儿上也不好看，于是宫九栾叫夷光进屋子里去，她则带着祁慕白坐在了院子里的石凳上。

祁慕白嘿嘿笑着，将自己拎来的酒放在石桌上，又在自己身上摸了摸，掏出两个碗来，宫九栾不禁扶额——他这是哪来的碗。

“老师，慕白在这儿祝您与夷光姑娘百年好合！”祁慕白倒满了酒，举过头顶，说的是意气风发。

宫九栾垂下眼眸，将这句话在自己舌尖上嚼了嚼，竟然从里头嚼出了一点儿醋意。她摇摇头，看着祁慕白此刻清亮的有些吓人的眼睛，说：“承蒙吉言。”

承蒙吉言，宫九栾这四个字说的有些心酸，她哪里还会有百年好合这种东西啊，她的一切都是一层虚假的烟雾，烟雾散去之后，宫九栾这个名字身后的一切都会落在地上，到那时，到水落石出的时候，才能是她真正心安的时候。

可是，现在的宫九栾只能是一个自私刻薄的宫先生，她所有的一切都是交易，当初与祁慕桓的那场谈话是交易，答应扶植祁慕白是交易，就连现在自己的婚姻也是一场欺骗世人隐瞒身份的交易。

这段实际上荒唐至极的婚姻从此就断了一个清白无辜姑娘家的未来。

嫁给了一个女人，呵，若是夷光知道了真相会是多么的绝望。

宫九栾觉得，自己对不起她。

“老师……”祁慕白欲言又止。

宫九栾静静地看着他，突然觉得哀伤起来。

他们这些人，有太多值得哀伤的地方了。

祁慕白突然盯着宫九栾的眼镜说：“老师这双眼总会让我想起故人。”

宫九栾不知道他这么说的意思，心里咯噔一下。

“可是故人却和老师一点儿都不一样。”祁慕白又话锋一转，自顾自地陷入了回忆里，他透过夜幕上高高挂起的明月，猜测起上面是否真的高处不胜寒来。

“老师会一直陪着我吗？”他问。

宫九栾张张嘴，最后所有的话都变成了一道无声的叹息，会一直吗？宫九栾清楚得很，不会。

但她突然间不想同他说了，不知道是怕他难缠，还是突然间起来的情绪。

祁慕白不说话了，他不说，宫九栾自然不可能说，那一坛子酒，宫九栾一滴未沾全都进了祁慕白的肚子里，许是借着着东西消愁吧，祁慕白将对宫九栾的缱绻爱意都吞咽进了肚子里，连同他多日的相思和痛楚，还有对宫九栾的不舍与牵挂。

真是嫉妒那个半道儿上出来的夷光。

祁慕白倒在桌子上，宫九栾看了他片刻，然后就叫了人来将他送了回去。夷光知道人走了之后便端着醒酒的汤过来寻人，顺便又让人给祁慕白送了一碗。

她看着宫九栾清明的双眼，有些诧异：“先生没喝酒吗？”

宫九栾说：“我并不需要，慕白想喝，我就陪他坐会儿罢了。”

夷光不知所以，疑惑问道：“我瞧着殿下这些天的心情一直都不怎么好，可是有什么心事。”

宫九栾微微一笑：“他的心事他自己去纾解便是，用不着我替他操心，我现在应该操心的是明日的婚宴呢。”

夷光微微红了脸，刚想伸手去帮宫九栾弄一下有些松垮的衣裳就听见了她清冷的声音。

“夷光，我还是要提醒你一下，我娶你是有目的的，纵使你现在无怨无悔，可也难保以后会心生不满，今晚是你最后的机会。”

夷光愣住，尽管心里清楚这就是事实，可她仍旧不想宫九栾无时不刻地提醒自己，她喜欢宫九栾，这一点夷光知道，但是宫九栾丝毫不喜欢她，这一点她也知道。宫九栾对自己所有的好都是天生的好教养和理所应当的义务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