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慕白当晚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那年还尚未出事，帝师未被污蔑，楼家小姐还眨巴着灰色的瞳子笑得欢畅，镇国公一家还在世安好，兄妹两个围着楼若疏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祁慕白则跟在他的皇兄身边与楼倾华交谈。

这是几年前的事情了？祁慕白忘记了，他只记得自己这是一场美好无忧的春日宴。

御花园一片春光融融，桃花开的茂盛极了，楼若疏坐在满树的花下，风一吹便落了一身的花瓣，沈丘鸣替她仔细地将落在发间的花瓣摘出来，偷偷攥在手心里趁着妹妹沈丘阳与她说话的空当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香囊将手里的花瓣塞了进去。

应该是动作过大惹来了楼若疏的询问，沈丘鸣手忙脚乱地将香囊塞进怀里却又因为太过急切露了一节穗子在衣襟外面，应该是楼若疏瞧见了那穗子，便想伸手去够，沈丘阳看着自家哥哥通红的脸和投过来的求助目光，这才忍着笑意将楼若疏伸出去的手拉了回来。

不知道两个女儿家又说了些什么讨巧的话，相互之间突然咧开嘴角“咯咯”地笑出了声。

祁慕白心不在焉地站在祁慕桓身边听他与楼倾华说话，可思绪却早已飞去了那三人所在的桃花树下，眼睛望着那边还闪着晶亮的微光，祁慕桓察觉到他的失神，刚想斥责一番却因楼倾华的轻笑咽了回去。

楼倾华满眼温和地看着祁慕白，问他，殿下是不是想去玩？

祁慕白犹豫地抬头看了看自己的皇兄，见到皇兄眼睛里的默许后他欢快地点了点头。

那便去吧。楼倾华轻声说道。

得了帝师大人的话祁慕白满心欢喜地奔向了楼若疏和沈家兄妹。跑出去的时候风里似乎传来一道无奈的叹息。

老师总让慕白玩闹，是不是有些放纵了。这是祁慕桓的声音。

这有什么关系，殿下还是个孩子，正是贪玩的年纪。楼倾华笑呵呵地说。

慕白来了。楼若疏瞧见他奔过来，两眼微微放了些光。

祁慕白看见她的模样，不自觉红了脸，就连耳朵根和脖子都是一片淡红。

沈丘阳是个活泼性子，见他这般总是忍不住打趣，而沈丘鸣则在一旁宠溺地轻拍一下她的脑袋。

祁慕白故作轻咳，一双眼睛想朝楼若疏看去却不知道为什么目光总是放不到她身上，而楼若疏则会歪着脑袋，好奇问他，慕白怎么总是不看我？

祁慕白看了她一眼后便匆匆将视线挪开，这下子眼睛里都似乎有了红色。

沈丘阳调笑说，咱们殿下就是不一样，这人往桃花树底下一站还能染上桃花的颜色呢，真是好生厉害！她不光是嘴上说说，还顺手捻了一片躺在楼若疏肩膀上的花瓣放到了他面前，左右看看似乎是在比对。

祁慕白被她笑话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沈丘鸣见状，及时拉住了妹妹的衣领往自己身边扯去。

你这野丫头，就会胡说八道，殿下的玩笑你也随便开，真是越发没规矩了。他将人拉到身前，故意板起脸来说了几句。

祁慕白连忙拉住沈丘鸣，摸着脑袋还是满脸通红的模样，他说，丘鸣兄长莫要再训斥丘阳了，你是不知，丘鸣每次被你说教都会背着你变本加厉地欺负我。

沈丘阳听后小脸上愤愤不平，她攥着粉拳，恨不得想吃了祁慕白，祁慕白连忙往沈丘鸣身后躲去。楼若疏看着三人这般打闹，笑得眼睛里都是泪花，沈丘鸣掏出一块帕子温柔地替她擦了擦，等发现眼前小姑娘脸上的腼腆与羞涩之后才恍然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

看到这一幕，祁慕白心里有些轻许的刺痛。

正当他黯然神伤的时候，那双温柔似水的灰色眼眸突然看了过来，正当他欢喜的时候却发现那双眼睛逐渐变得清冷幽静，祁慕白大惊失色，紧接着却又看到楼若疏的脸庞缓缓长开，脸庞慢慢显露出轻微的棱角，五官越发的精致，脸上的微笑不再，取而代之的是让人无地自容的嘲讽与蔑视。

祁慕白猛然间瞪圆了双眼，记忆泼天盖地地涌上脑海，宫九栾的身影在脑子里从模糊不清开始逐渐清晰。

“祁慕白！”宫九栾看向他的目中陡然间凛冽的让人心颤，他想开口唤声老师却无论如何都张不开嘴。

眼看着宫九栾的身影越来越近，他的一颗心也在剧烈地跳动，额头不断滚落着豆大的汗珠，他一遍又一遍地吞咽着口水，宫九栾的脚步声也越来越清晰地传到他的耳朵里。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祁慕白绷紧了身子，整个人如同被拉开的弓箭，满脑子就如同装满了糨糊一般转不动脑筋，他想跑，可腿却如同灌了铅一般。

一直等宫九栾走到他面前，表情突然狰狞，祁慕白吓白了脸，动了动身子这才发现身子能动了，于是他转身就跑，在黑暗之中他跑的无比踉跄，终于，他发现了一处光亮，于是奋力奔去。

“我要复仇！”宫九栾凄厉地声音自后方传来，祁慕白在即将穿越光亮地的时候扭头看去，发现宫九栾正满目绝望地看着自己，这时他惊奇地发现，她的身边慢慢出现了许多人影。

楼倾华，镇国公沈家夫妇，还有沈家兄妹，甚至还有言和。

怎么会有言和？

他停下了脚步，可还来不及思考那光亮却突然将他笼罩。

“啊！”祁慕白大汗淋漓地从床上坐起，张着嘴用力喘着粗气，目光巡视了一周才发现自己原来还在房间里。

刚才的那些，都是梦啊……

“殿下梦魇了？”宫九栾坐在桌边见他有了动静就看了过去，当那双清冷的眼睛落在祁慕白身上的时候，他感受到了浓浓的窒息感。

真的是梦吗？

祁慕白深深疑惑了起来。

“老师何时来的？”他略微缓了缓，闭了闭眼又睁开，这才开始说话。

“只一小会儿，见你梦魇便坐下了，待会儿我让人给你备点安神的茶水，先起来去用膳吧。”宫九栾说完便起身走了。

“是。”祁慕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