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九九年，冬，

晚八点，东北H市翰林酒店内。

一名身高一米八，年纪四十岁上下的男子，身上缠着一条浴巾，闭着眼睛靠坐在沙发上，右手放在旁边的茶几上，食指不停的敲着桌面。

“铃·铃·铃”电话声响起。

“喂，我是王林。”男子，也就是王林，迅速接起电话。

“是我，结果下来了。”电话中传来一个略显苍老的声音。

“嗯，结果...怎么样？”王林语气恭敬的冲着电话询问道。

“并不是很理想。”

“......没事儿！”王林勉强一笑，随即继续道：“没能在更重要的岗位上为人民服务，我就在自己的岗位上做好本职工作！”

“好，呵呵。”电话中的男子欣慰的笑了，随即继续调侃道：“但是，恐怕是不能让你做现在的工作喽。”

“那是......？！”

“任命书上，调你去了佳M斯，......级别跟预期的一样！”

“...谢谢老师！”王林一愣，面露喜色。

“虽然没能留在H市，但是已经不错了......！”电话中男人继续叮嘱道：“好好历练几年，还会更上一层楼的！”

“我明白了！”王林面露喜色。

“嗯......！”

“那您早些休息？”王林试探问道。

“嗯。”

“明天我登门拜访，我们再聊！”

“好”

电话挂断。

浴室里走出一个年纪约二十多岁身披浴巾，容貌身材姣好的女人，一边擦着头发一边随意的问道：“谁阿？”

王林身子向前一探，直接把女人拽进怀里。

“哎哟！”女子娇滴滴的叫道，随即轻轻拍打了一下王林的胸膛。

王林面带微笑，低下脑袋，埋在在女人胸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

“呼！”面容陶醉，言语却冷淡道：“问你该问的，做你该做的......！”

“...死相！”女子妩媚一笑，搂住了王林的脖子。

......

长C市，周边镇子。

冷冽的寒风刮着罩在窗子上的塑料布，发出鬼哭狼嚎一般的“呜呜”声。

屋内。

炕上躺着一个年仅三十七岁，却头发灰白，面容苍老，身上散发着一股暮气的女人，女人身边围绕着三个孩子。

王单、王双、王喃。

“妈...就到这了......不能再陪你们了......！”女人声音颤抖且苍老。

三个孩子围绕在母亲身边，小女孩王喃紧紧的攥着女人的手，抹着眼泪。

女人说过这句话后，空气中却突然安静，只有女人浓重的喘息声，和三个孩子的抽泣声。

半晌后，女人突然来了精神，目眦欲裂，表情狰狞，攥着拳头莫名的咒骂道：“这狗日的世道！狗日的老天爷！！”

咒骂过后，女子失去了全部的气力，沉重的喘了几口气，颤颤巍巍道：“...单啊！”

“妈，我在呢，在呢！“王单抓住母亲的手，面容悲痛。

“...妈走了之后，你...得照顾好他俩......！”女人手掌死死的抓着王单的手掌，目光的盯着王单，声音不大好似哀求道：“妈...救你...一命，妈要你...报答！算...算...妈求你......！”

“妈，你放心，你放心！！”王单脸色坚毅目光含泪使劲点着头。

“好，...好！”女人闻言一笑，如释重负。

“双，要...听哥哥话！”

“喃...喃要......！”女人声音渐渐微弱，最后的字眼已经听不清。但是半晌过后，女人积攒了些力气，声音带着些许哭腔，眼中泪水却早已哭干，带着无限遗憾与愧疚冲着三个孩子道：“是我...对不起你们了......！”

“妈......！！！”

雪花漫天，飘飘洒洒，纷纷扬扬，落向人间，透过被塑料蒙着的窗子，隐隐约约的看见三个孩子，围着一个女人痛哭。

......

女人终究还是没能熬过年关，没能等到春天，没能看到一抹绿意，没能听到河水“哗哗”的流淌声，更没能看到三个孩子长大，娶妻，嫁人，生子。

在这冰雪覆盖，洁白却寒冷刺骨的冬天，死了。

这个一生只知面朝黄土、相夫教子的农村女人，这个一生与邻里都不曾红过眼、大声吵嚷的本分女人，临死之前却充满着着对这个世道的愤恨，充满着对神明的憎恶。

临死之际，她却大声辱骂这老天爷，她似乎不在乎天理昭昭因果报应，她似乎不畏惧死后坠入地狱。

她虽大声的辱骂的老天爷，憎恨这老天爷，但她似乎不曾为自己恨过，她只是为了她那早逝的丈夫，也为了三个不知前路所在何方的孩子！

......

三天后，西山。

棺材已被放在早已经挖好的墓中，棺材上压着暗黄色的纸钱，白雪纷纷扬扬洒落，铺满棺材。

随着阴阳先生略显冷漠的一声“填土！”

“哗...哗...”

土壤从铁锹上洒落，慢慢的，覆盖住棺材，慢慢的，土堆成了一个小山。

一层单薄的棺材板，二尺坚硬的冻土，隔开了母子四人，人间，只留下孤苦伶仃的三个孩子。

······

傍晚。

雪花在天空中洋洋洒洒的飘落，缓慢却密集。

王双蹲在自家大门前，目光盯着地面，冲着旁边正在抽烟的王单道：“我不念书了.....！”

“呼！”王单吐出一口烟雾，连杂着哈气，笼罩住了王单的脸，“不念书能干啥阿？”

“能干啥就干啥呗。”王双故作轻松的说道。

“你念你的书，我会供你跟喃喃的，放心吧！”王单转过身拍了拍王双的肩膀，坚定道。

“......！”王双沉默一下，低垂着脑袋道：“妈救你一命，你已经还了...走吧......！”

“......我能上哪去阿？”王单怔住，目光呆滞的看着天空，轻声问道。

“上那也比这强，带着两个累赘，你连媳妇儿都娶不上？！”王双站起身来，转头喝问。

“......你们不是累赘，你们是家人！”

王双低头沉默。

“哥带着你俩，你俩跟着哥，咱们仨，到那都是有家的人！”王单转过头目光坚定的看着王双，继续道：“苦点，累点，哥无所谓，会好的！”

“哥......！”

“十多年了，不是亲人，也是亲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