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州。下午四点，民政局外。

一个身着大红中式长袍、深红色暗纹翻毛边中式背心的高大男人，牵着一个凤袍上满身绣满金线的娇小女人出现在了门口。

替她拢了拢肩头的白色皮草，道：“还生气呢？”

李丽莎翻了个白眼。这一路没少被人围观拍照，估摸着有人都发上了微博。

太丢人了。

下楼看见耿斯元在江城的公寓门口准备的迎亲马队，已经很尴尬了。哪知等李丽莎上车后却发现开去了机场方向。

“你不是觉得没有父母的见证么？”耿斯元拉过她的右手，小心揉了揉，道：“我们这就回去邀请他们。”（耿二少是不会承认自己忘记结婚要拿户口本而跑回海州的事实）。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凤袍，她想起了和他的这些日子。

两人达成“联盟”之后，一直都是争吵不断。跟李丽莎有些相似，耿斯元的感情经历很丰富。所以她不喜欢耿斯元对自己展开的攻势——他一定也是这样对那些莺莺燕燕的吧？更何况，两人家世相当，结婚成了一件水到渠成、众望所归的事情，一点都不浪漫。所以她心里总觉得有些别扭。

可在一旁拉着她的手的耿斯元不这样想。

外人看来他女友不断，可只有自己知道，在喧嚣浮夸的背后，是无数个看着天亮的早晨。身边的女人，只能同甘，无法共苦。聊生意，这些女孩儿一脸茫然；聊生活，她们似乎比自己还不懂收纳；碰到过几个脾气大的，看不清自己的位置；还有那些个二代女，心比天高，他不喜欢。

他几乎确定，不会遇到那样一个人，让他甘愿付出，甘愿安定，甘愿驻守。

直到……

他遇见和暖。漂亮高贵，聪敏安静的女孩。真正打动他的，是和暖的眼神。她看着谢奕阳的眼睛，专注又充满感情。她对他的笃定，让耿斯元嫉妒。他也想拥有，他也想独占。可现实不允许。他还没有冲动到去惹谢家的地步。

和家海州码头的事情，起初是有些情绪在里面的。只是之后的感情发展，竟有些偏离了自己的计划。

“假相亲”那晚，看着坐进车里的娇小女孩，他总觉得有些眼熟。夜晚的红绿灯异常晃眼，两个十字路口，足够记性一流的耿斯元想起些他与李丽莎的“一面之缘”。

两年前海州的一场私人酒会里他见过她。当时她挽着身边的男人，低头笑着。回想起来，她脸上的幸福，跟和暖一样，充满仰慕与向往。

侧目，耿斯元又看了看副驾驶的李丽莎。她抿了抿饱满的唇，正低头看着手机。

真是一个很漂亮、很娇小的女孩。

“嘟——！”身后汽车一声愤怒的鸣笛，他才回过神。

带着李丽莎见完妈妈，他在心里迅速重新审视了一遍两人的关系，得出一个结论——这婚，结定了。

对父母，有了交代；对自己……想起她跟和暖类似的那个眼神，他也想拥有。

不怕她不喜欢他。

形式化的东西，耿二少是非常擅长的。比如每天的接送。好几个晚上，他站在工作室楼下，看着二楼透明玻璃映着的小小人影，想起她的荔枝眼，圆圆大大的，瞪起人来总有股说不上的萌态。

“你下次别来了。”她气喘吁吁打开门，坐好对耿斯元道：“看你等这么久怪不好意思的，可我的工作还没做完。你这样，让我心理压力很大。”

她对他，从一开始便如朋友般的直接。甚至七夕那晚，她面对车内黑色纱捧的红色厄瓜多尔玫瑰，道：“合作伙伴之间还有庆祝七夕的必要？下次过这种节日，你直接折现给我好了。”圆溜溜的眼睛一转，她又看向了窗外。

七夕的夜里，耿斯元在自己的房里辗转难眠。是自己的方法用错了么？怎么她眼里完全没有自己的位置？这些日子的体贴相伴，就算是个石头，也该被自己捂热了才是。

这种挫败感他从未有过，心里的征服欲又多了一分。

去往飞机场的路有些堵，李丽莎侧目看了看一旁穿着中式礼服的耿斯元，有点想笑。自己到底是什么时候，真正对这个少爷动心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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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晚，李丽莎拿着李爸爸派人送来的报表，坐在客厅研究到半夜。

门开了，耿斯元带着一阵酒气走了进来：“还没睡么？”两人虽然同住，但是各睡各床。“是啊。”头也没抬，她看着手里的报告，眉毛拧成了结。

“怎么了？”他从冰箱里拿出一瓶气泡水，坐到一旁。

“Balancesheet这里看不太懂……跟美国这个品牌签的合同，似乎也有些问题……还有这里……”一股脑的，她张开嘴就没停下来的意思。

原本只是客气寒暄的耿斯元见状，不禁失笑。这个倔强的小丫头，倒还懂得“资源利用”。接过她手里的公司年报，他仔细读了起来。李家不愧是出口龙头，从衣服、鞋帽到首饰配件全涵盖，市面上的国际大牌也有涉及。只是这些年发展的太杂、太多，反而迷失了。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李、耿番外

“你看这里……”喝了口水，拿过她手边的笔，耿斯元开始帮她细细解读。

凌晨四点，李丽莎喝完最后一口咖啡，看了看自己手里的几张思维导图。耿斯元帮他按照服务板块，梳理内容，清晰不少。再抬头，又见灯光下他低垂的眼眸里，泛着红血丝，睫毛很长。两个人靠的很近，他呼吸里吐出的酒气，隐隐传入她的鼻息。他的手很白，但脸却黑上几度。可能在外面跑的太多了吧。

“……对比看来，这几年李家的扩张和发展还是有些盲目了。利润点的增加依然是在核心业务——服装跟鞋子上，其他的拓展板块，收支平衡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你看这几块基本上都是负增长……”耿斯元全然不知，继续专注的给她分析着公司情况。

这倒是她第一次见他这副模样。茶几边的阅读灯讲两人的影子映在了纸上，李丽莎看着他的侧脸，出了神。

“所以你说，是不是这样？嗯？……看什么？爱上我了？”放下笔，耿斯元看着她，突然凑近道。

心里荡开一阵涟漪。“神经病。”白了他一眼，李丽莎将几张导图归到怀里，站起身道：“这些东西我再去研究一下。你明天不是要出差么，先这样。”

娇小身躯外穿着一件大大的连帽衫，她的手缩在袖子里，对身后的人摆了摆。

“嘁，对你的老师一句感谢的话都没有么？”耿斯元撑在茶几上，看着她的背影道。

“我要谢你什么？不是联盟么？你帮我难道不是帮你自己？”瞪着圆鼓鼓的眼睛，李丽莎有些气，转过头道：“你要我们李家放弃规模，撤掉许多板块，你以为我没听懂么？我难道要谢谢你帮助我们李家裁员缩减？虽然出口公司大而僵，可这也是无奈之举，至少我们还占着龙头的名分。不是我们不想精简，而是……”

耿斯元坐直，打断道：“而是你爸爸舍不得。”

“时代不同了，你们是靠大体量抵御住了第一波经济危机，可你们还能撑多久你想过吗？船小好调头，新的业态方式，会将你们这种传统行业洗劫一……”

“谁能轻易舍得？爬上这首席的位置，耗费了不少心血。我们涉及到的新版块需要时间培养，前几年的亏损是为了之后的盈利。我们真正靠的是资产。如果没有土地、没有厂房与技术工人这些过硬的资产，自然是抵御不了危机的。你让我们放弃，怎么放弃？土地卖了工人遣了彻底断了后路？”李丽莎有些激动。

“那倒不至于。只是在关键决策时，如果你左顾右盼想太多，就容易失去重点。”耿斯元靠向沙发：“其实不仅仅是做生意。很多方面，都是这样。有感觉，认定了，就一股脑的走下去，别想为什么，不需要太多理由。”

他话里有话，直直的看着李丽莎。

第二天晚上，李丽莎收到了他的邮件。手写的导图照片里，是昨晚他没说完的想法。几张照片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字。

最近的她很焦虑。这是第一次她感受到父亲面对的压力，内部是几十万人的工资，外部是不断挑战的竞争者与严苛无比的采购方。耿斯元口中的“放弃”说的那样简单，轻易就否定了父亲这些年的战略与心血，让护短的她很是难受。做房地产来快钱的耿家，怎么会了解父亲步步走上来的艰辛？

仔细读完他的想法，李丽莎抿了抿唇。

“要么继续在单一品类上做深耕，精细化，大刀阔斧放弃其他版块；要么放弃现有核心技术与研发，做全品类覆盖，规模化。两害相侵取其小，两利相遇取其大。‘剩’者为王，做企业，活下来，才是目的。”

……

一周后，出差途中的耿斯元看到报纸上的新闻道：出口行业龙头李氏全面收缩扩张步伐，将产品市场由国外转国内，产品品类骤减，是否预示着行业变革即将来临？

“我想成立平台公司，把家里的产品给这些被裁员的老员工去卖，我做平台，他们到我的平台上来卖产品，如何？”电话那头的李丽莎问道。

耿斯元嘴角上扬，语气却平淡道：“你的效率高到让我都惊讶，丽莎。不是不同意缩减规模、放弃龙头地位的么？”

“……之前是我想的不对，说错了。”一秒沉默，她开口道。

一愣，似乎这还是她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服软。

还是那样的直白，她又道：“你的分析，我读了又读想了又想，我觉得你说的很对。”

“所以你爸爸就这么轻易的同意了？”耿斯元敲了敲手机背面，挑眉问道。这是战略部署上的大决策，做的不好，就会伤了企业的根本。

“……”李丽莎咬唇，看着手里装订成册的几张导图照片，犹豫了几秒道：“我跟爸爸说，之后你会参与管理……”

“但是你别误会，我就是觉得你很有商业头脑，是对你职业素养的肯定。不是别的意思……”

“明白。”因为她最后这句牵强的补充，耿斯元突然觉得身体里一股小小的甜意慢慢散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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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丽莎，斯元！”这声音里的笑意溢于言表，黎嫣穿着一身粉色香奈儿套装从车里走下来：“这是你的户口本。怎么突然又这么着急了？”她笑盈盈的，眼神在李丽莎平坦的小腹上流连。

“丽莎，耿夫人！”李妈妈跟李爸爸也到了，她笑着把户口本递给耿斯元，道：“哎呀，你们俩真是，想一出是一出。”顺着黎嫣的眼神，李妈妈又将手覆上女儿的肚子，道：“坐飞机累的吧？”

“哎不是，你们误会了……我没有……哎，妈你别摸了！”李丽莎有些气急。午后上班时间到了，驻足的人渐渐多了起来。

“我明白，我明白。没到三个月，不能说，不能说。”李妈妈意会的点点头。

“……”

这还不是最尴尬的。

一路跟着的“红娘”看了看表，道：“吉时到！”说着要领两人进民政局里。

“……你这是哪里请来的戏班子？”

“你不是喜欢仪式感么？她是江城圈子里最好的红娘，中式婚礼请她的可多了。”耿斯元拉紧了李丽莎的手，就要往里带。

感觉自己下一秒就要掐人中……李丽莎深吸一口气道：“耿斯元，我们俩可能在‘仪式感’的理解上，有很大的误差。”

……

领完证，一群人又热热闹闹的去了耿家。耿斯元早就搬出了耿家，晚饭过后便带着“新娘”回了自己在海州的别墅。

相比于热闹的耿家，别墅里就安静多了。佣人早早睡去，李丽莎穿着睡衣，靠在房间的沙发里，才觉得自己从这场“闹剧”似的领证体验中脱了身。

“喏。”循声转头，耿斯元拉过她的手，给她的无名指套上了一枚Chaumet的约瑟芬加冕钻戒。

“……”李丽莎满脸黑线的看向他。

“可能跟你的预期不一样，”耿斯元迎着她的目光，道：“我只想把你留在身边，用最有效的方式，在最短的时间。”

“可这也太快了……”

“快么？不快。经历了那么多任男女朋友，我们才找到彼此。在一场场虚无的”

“……”

看她大眼瞪的圆圆的，耿斯元满意的笑着抚着她的脸颊，端起茶几上的一杯香槟，喂到她的嘴边，道：“以后还要拜托你帮我多看看耳后的剃须泡沫才是……”

耳边响着音乐，鼻腔里充盈着柠檬青果的酸甜。

没有轰轰烈烈的婚礼，没有至死不渝的誓言。心里，竟然是从未有过的踏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