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春秋
作者:蜜茶微凉 | 分类:古言 | 字数:48.4万
本书由番茄小说网签约发行,版权所有侵权必究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姑苏
东边天的太阳冉冉升起,拨开朦胧的晨雾,城楼下一个女子卸下沉甸甸的后冠,充作平民打扮,亦如她当初来时的模样,清冷惑人。
她端得笔直,直视城楼上的王,不知他何时鬓发斑白,苍老了十岁,为何她与他在一起时从未察觉?她其实很想跑回去再替他束一次发。
理智告诉她,她已不能了,她是别人的妻。
她虽穿着布衣素服,但并不影响其身上的美与威严,美是她天生的,尤其是她那双明亮如水的眸子,里面能装得下与他所有的前尘往事,爱恨离愁。威严是王在她身上留下的烙印,即使她不再是后,这个印记仍将永存。
“去吧,西子,寡人放过你了,回家去吧。”城楼上的王身着玄色礼服,挥着手让他离开。
话毕,他再不能将手重新抬起。宽大袖袍下,他的血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自手臂上渗出,他捏紧剑柄,抵在地上得以支撑身体,血柱从剑身流至地面,地上已汇聚了一滩鲜红。
但王展现在她面前的笑写着释然、轻松,他用她在人前从未听过的无比柔情的语气与她说。
城楼上残破的旗幡在风中猎猎作响,预示着一个朝代的落幕更迭。
他是吴地的王,少时,父亲遭越人偷袭中箭、最后病死,面临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他在父亲床榻前立志要为他报仇。
继以王位之后,他励精图治,使吴国迅速强大。仇敌越国看着眼红,又来攻吴,他反戈一击,大败越国,不仅屡战屡胜,最后还直取越国都城。只要他一声呼和,越国就会应声倒塌,毫无回天之力。
这时,越国才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这位年轻新王的实力,他们孤注一掷,抛弃体统,越王与越王后自降为奴,为吴王所驱使,并且献上了一批越国美人。
他欣然接受了这些礼物,后来大夫伍子胥进言:“这是要让吴国灭亡啊。”他随意笑笑说:“越国已在我手,寡人是怕那对我毕恭毕敬的越奴夫妇还是那些个小女子?”哈哈哈,他浑厚有力的笑声响彻殿宇。
王深知越国的用意,他喜欢陪他们玩,喜欢敌人在他手中苟延残喘的模样,越奴躬身趴在地上给他踩,他翻身下马轻踩着他背上过,然后死死地定住脚,把他的手踩在沙土里,他连痛都不敢叫唤一声。
越奴大概觉得自己还有一线生机,待到最后耗尽他所有力气后,寡人再给他重重一击,这样才能算报了杀父之仇,越奴死了再换他儿子,他要让他的子子孙孙奴役越王的子子孙孙,让他们一个个臣服在吴王的脚下。
至于那批女人,他亦是痛痛快快地“消受”了,他召她们一批批为他献歌舞、展才艺,他喝着纯烈的美酒,高兴了赏几个美人给臣下,鼓舞士气,美哉。而后他开始继续征伐,谁不服灭了谁,赢了再换美酒和美人。
在他喝得酩酊大醉时,他瞧见那里面其中有个美女与众不同,首先她穿得与其他女子不同,缕金烟水百蝶穿花裙,飞仙云鬓,细腰惑人,一眼就能看出是越国今挑细选后要用来迷惑她的女子。
她的舞姿、体态皆属上乘,可她总是站在最后面,任由舞姬们挡着她。有时她心不在焉,只有他瞧着她看时,她才惊恐地敛眉认真起来。这是欲拒还迎?呵呵,寡人就陪你玩玩。
王每夜都会召唤这批越人舞姬跳舞,他有时会一直盯着那个特立独行的女子看,有时又假装没看见,他用舌头剔剔牙,想着这样来回几次,女子就会着急上来主动献身。
半月过去,那女子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可他已心痒难耐了。他将酒杯往地上一掷,然后拨开人群将她拽到位置上。
她被狼狈得拖到上首,王无情地将她仍在原地,再拿起酒杯命令她喝酒,她不敢违抗喝了一小口就吐了,然后紧紧揪着心口皱眉。久经沙场,杀人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王竟然跟着她,心也揪了一下。
女子惨白如纸面孔仍是一脸不适,她不敢直视王,只是用清冷的口吻道:“大王,放过妾吧,妾想回家,回家与丈夫相守。”
这女子并不糊涂,从她一直皱褶的眉看得出,她深知说完这句话的后果是什么,她就这么想死吗?最后,王命人拖她下去,打发她去做粗使的下人。
对王来说,少个女人对他并无丝毫影响,即使那女人很特别,但他还是能轻易将她抛诸脑后,忙于他的征伐事业。
有次越使来朝见他,他嘴里无意问了这个女子的情况:“寡人听说西子之前有丈夫,你们越国是瞧寡人好欺吗,找个这样的女子来?”
越使恭敬回之:“献给大王的女子都是清白之身,怎敢欺蛮吴王,西子亦是如此,她丈夫重大义,说是要将未过门的妻子现于您,只求您善待我越国两位主子。”
王听了并没说什么,只是不知不觉又绕到西子做苦活的膳房,她洗着桶里的白菜叶子,然后两只手各拿了一片当成羽扇开始跳起舞来,在她回旋下腰时,淡笑的神情正好对上了王灼灼的目光。那笑不似她献舞时专门训练过的,带着九分的假意,而是来自一个天真、恬静女孩的笑。
第一百三十五章 姑苏
见到了她,西子脸上的笑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敛眉鞠躬,恭敬问安。
王上前托起她下巴,“寡人这不养闲人,你既然是献于王的舞姬,就应该尽到自己的本分,取悦于寡人。”
西子从命,正如她丈夫训导她的:为国献身,义不容辞。西子对王又现出那种惑人的笑,眉眼弯弯,就像王喝过的那血色红酒般,苦的要命,颜色却带有惑人的妖冶。
西子承宠于王,但她一直尽着自己本分,从未多说过一句关于越国的事。
王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望着正翩然起舞的西夫人。他认为自己是遇到了个厉害对手,只要投其所好,她最终还是会暴露本性,到时候再揭穿她的面具,她应该会感到很“惊喜”吧。
他为西夫人专门建了“响屐廊”,用数以百计的大缸,上铺木板,西夫人就着穿木屐起舞,裙系小铃,放置起来,铃声和大缸的回响声,“铮铮嗒嗒”交织在一起,别提有多少动听美妙。他亦如个昏君般,舀了酒池子里的酒水一饮而尽。
与此同时,他杀伐果断,征伐齐国,杀了一万齐军,然后又与中原诸侯歃血为盟,吴国非但没有在无数人不看好的情况下被唱衰,反倒蒸蒸日上,成为名副其实的一霸。
可无论他怎么宠西夫人,那小女子一直是恪尽职守,与他虚与委蛇。
他封西夫人为后,那小女子还是做尽了吴王后本分,与他虚与委蛇。
他气极地甄选各地献来的女子为夫人,那小女子还是做尽了妻子的本分,夸赞他雨露均沾并为其打点后宫事宜。
“西子,你活着就不要想着回去,寡人就算亡国也会带上你共赴鸿蒙。”王邪笑着对他的妻子说。
西子只咬唇笑笑,眼睛里装着的却是无比哀怨与委屈:“承蒙您的吉言,妾定随你而去。”
听到这句话,王忽然犹豫了,他是不是太残忍了?活活拆散了一对鸳鸯。不,西子本来就是寡人的,那个男子没资格拥有她,连保护自己女人的本事都没有,算什么男人。呵呵,寡人怎得变得如此心慈手软?不对别人残忍,难道还要委屈自己?
一语成谶,吴王好战,连年的兴师动众,造成国库空虚,越国朝吴国猛攻了来。
正当吴王后举剑要自我了断之时,王打晕了她,命人乔装送她归国。
城楼下,女子本想说:“王,请让妾身遵循誓言,随您而去。”她觉得如果这样,就还清了她对他的亏欠,她从未将他对她的爱放入感情,她的感情只属于范蠡,她的丈夫,还在越国等着她回家的丈夫。
王先她一步说了让她走,所以她来不及说刚才的话,他的放手充满了诱惑,这次,她选择了他的诱惑,转身离去。
她走出第一步,就停了下来。他刚才亲自上阵守城,负了重伤的他还能像以前那样很快好起来吗?
王再让她走。
她再走第二步,低头发现手上正拿着一物,是王命匠人打造的精致酒器盉。她回忆:
在一日他喝得醉醺醺的时候,他命人呈上新造的酒器说是送给她,它看着造型朴素平实,却又独具匠心。
盉的肩部,有一条弧形的提梁,整个提梁是一条龙的造型,龙体中空,由无数条小龙相互纠缠而成,称为透雕交龙纹,盉的腹部也饰有变形的龙纹。腹的一侧有一个短而曲折的龙头流。这样,盉的提梁、腹部和龙头流都饰有龙纹。
她只淡淡一句:“王还是留给王后吧,妾受不起。”
然后王拂袖而去,第二日便封了西子为王后。
女子将盉放在手中端详,比之那时,上头加铸了“吾王夫差吴金铸女子之器吉”寥寥十二字。
城楼上传来王的声音,“西子,你身体不好,本来这酒器就是给你调合酒水用的,就是你将里边全注满水,寡人也不生你气。”
女子背对着王,身体带有略微抽搐,但她早已泪雨滂沱,还好是背对着他。这酒器上没有写她的名字,这是告诉她他已经放过她了吗?不是,他是一直以来都把她当个真正的人看待,他心爱的人,只有爱她入骨的他,才会保护她如此。
她走了第三步,真的很想停下来,她的心又开始疼了,可王在他背后震怒威严地咆哮道:“滚。”
看着心爱的女人跑远了,王恢复对她的柔善口吻:西子,寡人保护不了你,回家去找能保护你的人吧。你我都演累了,寡人将你放了,寡人自己也该歇歇了……
姑苏,原是王征伐的战利品,大肆修建而成,如今,成为了座无主之城,等待着新王的接掌。
“咚,咚……”城中传来了阵阵浑厚的晨钟敲击声。
女子站在城墙下睁开眼,她刚才是魔怔了吗?竟做了个长长久久的梦。她的丈夫搂着她道:“秋儿,这里风大,站那么久不好,我们入城吧。”
“秋儿刚才好像把姑苏走了一遍似的,我们去别的地方瞧瞧。”
说完,姬辰携着季秋上了马车,离开了这平平淡淡却又能激起心中万千波澜的城郭。
凤鸣宫偏殿
“瑾儿姑娘,太后娘娘让我把这个拿过来给你,娘娘说,这是有人从吴地带来送给她的土特产,甚是美味,要大家一起分甘同味才是。”晓兰小心翼翼地提溜着两颗粽子放到穆谨面前。
这时,灵儿从里屋出来,看着神情古怪的晓兰,问她怎么了。
晓兰眨眨眼问道:“没见过这位姐姐,你是瑾儿姑娘的侍女吗?”
“是的,我是灵儿,也是王后娘娘的二等侍女。”灵儿看着不怎么聪明的晓兰,自我介绍解释道。
晓兰心中暗暗窃喜,用两个白粽子就能不辱太后娘娘使命,达成目标。
穆谨心下疑惑,不会是太后娘娘得知她如今是王后头等侍女也来巴结她吧,她这是想哪去了?但她怎么就觉着里边透着股阴谋的味道。
那粽子已被煮熟,散发的味道穆谨很是熟悉,载看看桌子上的粽子,她问道:“这是粽子?”
“是呀是呀,瑾儿姑娘真是见多识广,可好吃呢。”要不是她扒开看过是白米的,这粽子还能轮到给她?
说完,晓兰就乐呵呵地离开了。
穆谨看到粽子,就想到了越国,施夫人和范将军?不,留给她印象最深的还是女闾生活与将军把她当替身的耻辱。
那段往事,虽说早已放下,但在她心中仍是个膈应的槛,她在那迷失了自己,还把烟清害了……她越想越魔怔。
“啊。”从穆谨所住的地方,传来了一阵撕心裂肺地哭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