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头编钟鼓乐声齐鸣，某巫师大人如遇梦魇，掩着耳朵在床上直打滚，“哎呀，有完没完，吵到本大人睡觉。”

女侍竹食忙上前查看情况，关切问：“楚巫大人，您怎么大白天睡起觉来了？公子申荣登令尹之位，这日子不还是您给他算的吗？”

“要不是楚王求着我，我能给他算？他算个什么？”大楚巫凤鸾双手环臂靠在床边不屑道。

想她楚国大楚巫，什么公子申、令尹子西（子西，公子申的字）的，就是做到楚王，也得看她脸色行事。

是是是，他子西大人最伟大，最受人敬仰。讲到他就得先讲他父亲楚平王，关于他父亲的这段爱恨情仇，大约可用这么一句简单的话概括，那就是：老子娶了儿子的媳妇再生了个儿子，喜欢小儿子把大儿子给迫害了，所以他父亲给楚国人民留下的只有一堆烂摊子。

平王驾崩后，将军子常说：“太子轸年纪太小，况且他的母亲就是前太子太子建应当娶的。应立子西为王。”

在这关键时刻，我们呼声极高的子西大人却站出来说：“国家有一定的法则，改立君主就有祸乱，招致杀戮。”最后还是立了太子轸，也就是如今的楚王。

现在好了，皆大欢喜，奸臣费无忌倒台，英明神武的子西大人上台主持正义，活该名字取得就像“废物”，大楚巫大人喜滋滋地转着手，坐在床上八卦道。

“得，这里不得安宁，本大人就打道回府，回家。”说着，任性的大楚巫就自个收拾起包袱，真要出门。

女侍竹食和醴泉随行，因为大楚巫向来是说一不二的，她这脾气九头牛都拉不回。

凤鸾矫情地用手遮着额头，来抵挡这大阴天压根不存在的太阳。她摇曳着细腰，招摇地走在宫门前。

“大楚巫这是要去哪？”后头传来声令她有些心碎的声音，当然，这也是夸张的形容，她这人就喜欢夸张。

凤鸾表情丰富地回过头对子西笑笑：“本大人回老家，子西大人有何贵干？”

子西上前几步警告道：“本官的名讳可不是你能随便叫的，本官是想告诉你自重，还是往脸上多涂点脂粉的好，遮住你这张老态龙钟的荡妇脸。”

大楚巫可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因为往往大世面都是她摆给人家看的，她呵呵笑了两声，拱手回道：“受教了，令尹大人。”

随后给人留下一抹无限遐想的倩影。

坐在回云梦泽的马车中，凤鸾把半个身体都倾出马车外，让暖阳尽可能地照到自己。

她两手托腮，回忆着那段本不该回忆起的前尘往事：

那年她十六，还是个纯净无暇的少女凤鸾，即将继承母亲的衣钵，成为凤族的凤女。

公子申因公干来到云梦泽，与凤鸾一见钟情，呵呵，很老套的故事开场。

小凤鸾当时被爱情冲昏了头脑，说是要和子西生生世世在一块，为他生儿育女。

子西想带她走时才得知她是凤女的女儿，是要永远留在云梦泽的。

凤鸾却说，反正在云梦泽生的都是女孩，母亲是不会被发现的，不如……

没想到她的提议竟被子西一口回绝，还说她荒谬，“不识礼数”，他们就在云梦泽分道扬镳。

凤鸾不甘，对母亲的教诲充耳不闻，一步步成为凤族下等的巫女，再成为楚国大楚巫。

每每祭祀站于高台之时，她都能看到子西，看到那个看不起她的人跪在她的脚下，哈哈哈。

可这样也只能看看啊，得不到始终就是得不到。大概在楚国，就只有子西对她不屑一顾。他是更看不起自己了吧，他怎么会看上一个巫女？他以后应当会娶个正经的、高贵的女子为妻，为他生儿育女。

大楚巫高高在上，拥有着惊人的权柄与财富，所以不免被人觊觎。

那日，权臣费无忌来找她，让她与他合作，说是为她牵线，与他侄儿生下一个继承人。

大楚巫大笑，对费无忌道：“这世上能趋势本大人做事的人还没生出来。”她的凤眸被勾勒得异于常人的细长，说话间极具诱惑力并带着傲人的气魄。

费无忌早料到如此，就以凤族人的安危威胁她：“本官底下有个军营，军纪森严，将士们好些年没见着女人了，他们就驻扎在云梦泽边上，楚巫大人总不想让本官带着他们进去将凤族‘分食’了吧？”

大楚巫拍手赞同他的第一个建议，并说亲自择吉日促成此事。没人能看出她装束下那无助、愤懑的感情。

凤鸾那日将自己灌了很多酒，在子西下朝后趁人不备把他拉进偏殿中，她也忘了和子西说了些什么，应该是生死诀别之类的话，反正子西自那日后待她特别好，他甚至对她说可以提前隐退，与他心爱的女子回到云梦泽生活。

而凤鸾只能辗转反侧，企盼自己的心愿能够达成。

再后来，子西得知她又和别的男人有了关系，还是费无忌的侄子。他只道自己看错了人，“凤鸾，你这个趋炎附势的荡妇。”每每见到凤鸾，子西都是用这两个字问候她的。

凤鸾出了趟远门，回来很多人都认不出她来，包括子西，在与子西即将擦身而过之时，她忍不住试探着问：“子西，还认得我吗？”

“本官劝你还是洁身自好的好，平时不检点的女子容易老。”说完，子西就这么擦着她的身体而过，的确，这次回来，她老了整整十岁。

为了不辜负子西形容她的那两个字，她开始去各国游历顺便赚些钱用来傍身养老。看到俊俏的公子哥就上前搭讪，一时间，大楚巫艳名远扬。

大楚巫完全变了个性子，成日里以酒为伴，乐呵呵地活着。

回忆以前的种种，凤鸾坐回到马车里，只淡淡一笑。她从不为自己卜卦算命，因为她知逆天改命寿数定不长久，这些年来，她何止老了十岁。

她要回家，回到云梦泽去了她此生未了之事，再落叶归根，化作烂泥，与故土为伴。

再也不见，子西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