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氏春秋
作者:蜜茶微凉 | 分类:古言 | 字数:48.4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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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章 山高水长
暮山紫下台换了身素雅常服,她的腰封尤为引人注目,由暮色、紫色杂糅,上面的山峰、云朵、晚霞皆是双面绣成,束起她修长玲珑的身段,可见是费了番心思的。
鲁公遣退了那些兵士,但未让夜溪宫清场,而是照常营业。他在一个半开放式的包厢,邀了暮山紫为她弹奏古筝。
暮山紫玉手纤纤,筝本是她擅长的,弹起来自是从容不迫,行云如流水。
鲁公边欣赏着,边轻敲桌子打着节拍。
只瞧见这姑娘脸上淡淡的妆显得皮肤尤为白净,白得反光,真是个声色俱佳的美人。
听完一曲,鲁公便回宫了。临走时,他特地吩咐:“寡人会再召姑娘相见的。”这引得不少人各怀心思。
暮山紫颔首低眉,盈盈作别。
自此后,暮山紫姑娘就因“鲁公是她第一位客人”而名声大噪,夜溪宫恢复如常的辉煌。
那日,叔孙大人亲自来夜溪宫,与暮山紫见面。
暮山紫给他行礼,与对鲁公无异,仍是那般不献媚,不扭捏,落落大方道:“妾身拜见叔孙大人。”
叔婼却极为客气,立刻让她起来。他看着对面恭敬低头听着他的话的暮山紫道:“想必你我也是极有缘分的,之前你住在我家,这夜溪宫又是我的产业。起初救你虽不是我的意思,但我相信,我们俩的关系冥冥中是由天注定的。”
暮山紫泰然自若,她本就是大家出来的,应付这突如其来的示好游刃有余,“妾身不才,敢问大人此话何解?”
“那老夫就开门见山了,鲁公对你有意,不日会召你入宫,不如老夫认你做干孙女,这样对你的前程也大有益处。”叔婼在家里思索了很久,又听了他几个门客的建议,才做的此决定。
暮山紫起身福了福,半蹲着身子对叔婼说:“多谢大人抬举,妾身并无此志向,如今能得一容身之所已是万幸。”
“姑娘不必多礼,是有何顾虑吗?自可以和老夫说说。”叔婼让她坐着说话即可。
暮山紫只摇摇头。
叔婼猜想她只是一个小姑娘,许是怯生了,或是不会答话。他问:“若是因为你卖身契在季府,老夫大可以帮你斡旋;如果你入了宫,你家人的冤屈亦可以由鲁公为你做主。”他想了想,暮山紫心里盘算的大抵如他所说了。
“季孙府叔孙府都是妾身的大恩人,小女无以为报,妾在这里保证,绝不会做对不起两家的事。但您说的此事,小女已有自己的决定,还望大人不要强求。”暮山紫恳切地说,说完,她竟对天发誓:“如若背叛,不得好死。”
叔婼再没什么好说的了,毕竟卖身契在季秋手上,当时她也和他说得很清楚。但他仍是憋着气的,气暮山紫不识好歹,若是他们联手,兴许能让叔孙府在鲁国的地位再往前提一提,与季氏比肩。
“你在这夜溪宫,我定能保你有尊严地活着,但一旦出了这里,你选择背叛我,我选择放弃你,如是而已。”
那日,暮山紫心里揣着这句话应召入宫。据说,前几日,叔孙大人又去正卿府向季意如讨她的卖身契,未果,俩人不欢而散。
凭谁怎么说,说暮山紫装清纯,装清高,她仍是自始至终都喜欢淡妆出现在人面前,今日进宫也是如此。她的头发披散着,用紫绒花绾成一个发型,她似乎对“那个人”的气质颇为欣赏,处处模仿她的言行。
暮山紫坐着轿撵来到梨花宫,由婢女引着入殿。
突然,一个宫女抱着花瓶,路也不看地向她冲过来。
暮山紫虽险险躲开,却架不住那宫女朝地上摔去,花瓶碎了一地。
“大胆舞姬,竟然摔碎了本公主送给鲁公的彩绘鹿纹花瓶,你要怎么赔?”只见穆谨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喝斥她道。
这个“紫霞公主”暮山紫那日见过,据说也是季府的小姐,她的传闻亦是从坊间听闻道不少。她感到一丝莫名的危机感席卷而来。
暮山紫还来不及行礼之时,只见穆谨对那宫女使了眼色,那宫女飞速捡起碎片,朝她手上狠狠割去。
暮山紫眼里写满了恐惧,她不由倒退几步,眼下只她们三人,就算穆谨把自己杀了也毫不费力,她按着不住流血的手,不敢呼出声。
穆谨阴恻恻道:“这就是给你的教训,王宫是谁都能来的吗?先废了你左手,如果你待会做了什么让我义母难堪的事,你的右手也别想要了。烟清,去给她上药,别让别人看出来。”这手段,是穆谨自小看到大的。
暮山紫听完她的话,松了口气,任她摆布。一开始,她在旁喘着粗气忍着痛,上了药后慢慢归于平静。
到了用晚膳时,鲁公本来邀了季意如和叔婼二人一同,再加上暮山紫姑娘献艺,伴着曲乐用餐,何其美哉?
但后来昭穆夫人带来了郈氏、臧氏这两位“保王派”的大人,场面一度尴尬起来。
暮山紫姑娘也因天公不作美,左手受伤,无法献艺的她坐于末位。
鲁公倒不觉什么,似话家常般,谈及暮山紫姑娘以前的家事,后来又借着酒劲,说要再派人调查,为她昭雪云云的话。
没几日,都城就传开了:鲁公宴上,郈氏、臧氏斥责叔孙大人曲意逢迎,为主献上亡国的妖姬。叔孙大人一把年纪,甚为恼火,跑去季孙府理论:“我要真这么做,我也认了,是不是好处到最后都你季意如占了,锅我来背。”老大人回家就气病了。季孙大人也以“关门谢客”闭之。
还有传言,鲁公要学那周幽王,把一个贱籍的女子扶正,不尊周礼,不配为主。要求禅让主君之位于世子为……
这些风雨鲁公听的倒甚少,以坊间传说为主。此时的鲁公正下令召暮山紫入宫伴驾,这十几年来,他独宠昭穆夫人,后宫连个新人都没有添。
几家欢喜几家愁,暮山紫的心中却是平静无波。她早知会有今日,但她唯一的愿望仍是好好呆在夜溪宫,受千秋姑娘庇护。
她从宫外走到主殿,再走到寝殿,再走到鲁公的床榻边。侍女为她褪去外衫,她仍不悲不喜,安静地坐着,闭眼等待。
直到听见鲁公唤她“紫儿”,她才睁眸凝望,眼中瞬间噙满了泪水。
她闭眼下跪,两行清泪悄然落下,她连磕了几下头,仰视着这片国土的君主,道:“君上,妾来此玷污了这里,妾罪该万死。”
鲁公有些看不透这个平日里孤傲清冷的小女子,如今却是这般求她,倒是分外惹人怜惜。
他是想过为她翻案,他私下调查过,他们家完完全全是被连累的,甚至她那亲戚的案子也是疑点重重,这样查下去,他完全能为她做主,能为她谋个更好的前程……
鲁公要扶她起来,但她万般不肯,激动间撕开了肩上的衣服,纯洁无暇的肩上赫然看到血红色烙印:“妓”字。鲁公倒吸了口凉气,往后重重跌了一步。
“鲁公这人极为讲究身份地位,因为他最恨的是‘三桓’,‘三桓’再厉害,也只是旁支。他这支才是是‘嫡长’,是正统。这思想在历代鲁公心中根深蒂固,永世不忘。”有人曾经对她这么说。
“妾乃清白之身,但这烙印提醒着妾,妾永远是贱籍,改不回来了。”说话间,暮山紫已泪如泉涌。
“妾斗胆,视您为知音,如您不嫌,请来夜溪宫听曲,妾愿终生为君上守住名节。妾只愿偏安一隅,从未想过入这宫门。若您不允,妾愿立刻赴死,保您名声。”说完,毅然取下自己头上一枚木兰簪子,直抵自己咽喉处。
鲁公看到这小女子如此决绝,完全没辱没她大家小姐之风骨,他料定她所说的句句肺腑。只是身份在了,他们注定不可能了,此刻他也尊重她,道:“不必了,就按你说的吧。”
“来人,送小姐回夜溪宫。”
她如愿以偿了,她继续在夜溪宫歇脚,做着她的“花魁”,而那些谣言,也终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