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英对郑琰玉的发言持着不屑的态度，他这样的说法确实也算是模棱两可、含糊不清，有当骑墙派的嫌疑。

“我这是在讲道理嘛，确实早晚都各有长短。”

郑琰玉很不满殷英对他的误解，出言辩解道，

“而且就算是我说了，那也算不得数啊。”

这话倒是真真的。

话说到了这里，众人的眼光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邹鸿，什么时候进城去找陶满天，这事儿还是需要他拍板。

邹鸿问邓之道：

“申城可有宵禁?”

“没有，”

邓之答道，

“申城的人口并不太多，之前也说过这边并没有很大的势力，民风也比较平和，管理起来很容易。”

邹鸿捏着自己下巴的胡茬思忖了片刻，决定道：

“事不宜迟，我们就今天下山，趁着黄昏那会儿天气凉爽，赶路进城，夜里打探清楚情况，明天正式行动。具体的行动方案，等摸清楚陶满天所在后，再细细打算。”

见众人都没有什么异议，邹鸿清了清嗓子，挺直了腰板道：

“好了，如果大家没有别的疑问，那现在开始宣布任务。”

“啊？这么正式的?”

郑琰玉还翘着腿坐在椅子上，听邹鸿突然说要宣布任务，吓得把腿赶紧放好。

殷英倒是没什么不习惯，他才脱离行伍不久，之前在军营里，也是经常会紧急地接到诸如段沧海这样的长官的传令，他立即条件反射般地将脊背挺直，表情严肃，双眼目光瞬间变得坚毅。不过对郑琰玉来说，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过这种生活了，把腿放好以后，整个人还是有一些的懒洋洋。

邹鸿说罢“宣布任务”，转过头去看了看在另一边坐着的施玉与邓之一眼。按理说这已经属于内部机密的范畴，虽然大部分内容他们也都知道了，但是邹鸿还是希望他们可以回避一下。

结果那两人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听到的样子，就好像屁股被钉在座上了一样，也不知道是太好奇还是脸皮厚。邹鸿最终还是没有好意思在人家的地盘把他们赶出去。

“咳咳……”

邹主簿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

“广交城清平司，甲字号第一任务，即刻启动。初期目标：彻查现身于申城的名为陶满天者与弄潮帮之间联系，取得进展后再行决定下一步目标。执行功曹：广交司：邹、郑、殷。口头签发，卷宗后补，请诸位务必竭尽全力，事急从权，必要时刻允许便宜行事，一切为了天下清平。天祜五年、六月初六、巳时二刻，广交司主簿，邹。”

邹鸿这段话一说完，新司的第一个任务就正式开始生效了，尽管卷宗会在他们把事情完成以后才能补上，但从现在开始，他们现在做的事情将会被永远记录下来。

即使到了这个时候，郑琰玉还是喜欢和邹鸿开玩笑：

“要不要再在最后加个‘急急如律令’?”

邹鸿依然是用白眼来回应他这种不合时宜的幽默感，这种文体早就已经格式化，不是他说改就能改。

这段公文也不算是特别正式，里面的话虽然听起来有些煞有介事，不过确实是挺帅的。

殷英把邹鸿刚才说话细细捋了一遍，问道：

“那我们……应该回答什么?”

他可以说是懂一点行，但也不太清楚清平司的规矩是怎样的。

一般在长官签发任务时，接受任务的人都会有固定的回复格式，以此表明自己已经将任务要求消化好了，并且有坚决完成任务的决心。比如殷英在皇城御卫每每接受段沧海的命令时，就只说：“属下遵命”，虽然很简单，但是不可或缺。

邹鸿欣慰地看着殷英，这个问题还算问到点子上。邹鸿心想他当初为什么没有先看到殷英的卷宗，而是郑琰玉这个“幽默大师”的。

“一切为了天下清平。”

邹鸿低声读了一遍，郑琰玉与殷英也就跟着重复了一遍，他们想起来，这句话确实经常听听潮府分司里的人说。

“一切为了天下清平！”

慢慢地，郑琰玉和殷英已经有了融入清平司的感觉，这一句“一切为了天下清平”隐隐给他们力量感。

“那我们呢？”

从刚才起就一直赖着不走的施玉和邓之见这里热闹都是他们的，自己什么都没有，也耐不住寂寞，开口问邹鸿。

“你们?”

邹鸿有些疑惑地转过头去看着这两位山大王，他这就有些摸不着头脑了。他之前虽然是答应和邓之合作，也确实需要邓之的帮助，不过他但是从来没有想过要把他们列在自己的正经任务名单里。

“这两位不是想要来插一脚吧……”

邹鸿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

黄昏已至，山间的暑气正在慢慢消散，暗红的日光残照也在一点一点地褪色，不过此时距离真正的天黑，起码还得要半个时辰。

雩娄山的下山小路，其坡度也并不太陡，下山会比上山时省力许多，只是得小心地牵着坐骑，不能让其在下坡时走得太快，不然有把连人带马一起摔倒的风险。

邹鸿走在最前面，本应该走在中间让属下探路的他此刻是一脸无奈。他一点也不想和走在后面的人有过多的交流，他今朝可是遇上了自己没办法讲理的茬儿。

终于还是忍不住，邹主簿停了下来，一个原地转身挡住了施玉和邓之的去路。

“我说两位，你们不在山上好好操练人马、照看山寨、防备陶满天，天都快黑了跟着我们出来瞎跑干什么？就不怕陶满天端你们老巢去?”

他这话说的，也不知道是在说别人还是骂自己。

邹鸿有些不理解这两人的想法是什么样的。之前他们发现自己是官差的时候对他的目的各种猜疑，现在自己明说了是要下山去做任务，两个又非要也跟着去看，好说歹说都不行，甩也甩不掉，语气稍微强硬了一点他们就会翻脸，说雩娄山本来是他们的，收留了四个人还给了雇佣金，邹鸿不能光占他们的便宜。

施玉满不在乎地摆手耸肩，邓之似乎是想从一个刁钻的角度来回答邹鸿的问题：

“来挑场子的人，一般都不会在主人不在的时候动手，赢了也不光彩，没得吹，陶满天应该也是懂规矩的。”

邹鸿把白眼一翻，驳斥道：

“他要是真那么守江湖规矩，你们直接放出口风去，说雩娄山认输，申城就他是最强的，不就没这么多事了吗？”

这就涉及到一些尊严问题，邓之就要据理力争了。

“这哪儿行?大好男儿岂能向狂徒示弱?何况我费力又花钱，不就是为了能保全雩娄山、甚至整个申城的名节吗。”

跟着走在最后的郑琰玉听他这么说，笑着揶揄道：

“名节?你和我们一块儿出来，让他即使去也找不到你打，也是为了名节?”

听郑琰玉这么一说，与他一同在最后面的殷英这才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真是好策略啊。”

郑琰玉逮着机会就来一唱一和：

“可不是吗，邓头领这可是上好的曲线救山思维。”

邓之也明白过来郑琰玉是在把他往坑里带，出言反驳道：

“我可不是为了躲陶满天才跟你们来的，我得保护我们家寨主。”

也不是说邓之谎话编得没有水平，就这话，在场的人谁会信?

大家都没有戳穿他，心想：

“得了吧，你们家寨主还用你来保护。”

不过这连施玉都快看不下去，把殷英往最前面推，让他去开路。

“你快别丢人了。”

一行五人牵着马又开始移动，邹鸿看着那一轮像咸蛋黄一样渐薄西山的落日，问现在走在自己旁边的施玉：

“山上真的不需要你们俩留着一个坐镇吗？”

施玉又是耸了耸肩又摆了摆手，她的这个寨主着实是一个甩手掌柜，你要说有什么什么事情要她计较一下，她听都不愿意听。

“就算有什么事，寨子里还有黑子和你们小飞，以他们俩的身手，和昨日一战打出的名头，管好孩儿们足够了。”

邓之从最前面把脑袋掰回来，回答邹鸿的问题。

“当心脚下啊！”

施玉一通吼把邓之吼了回去。

邹鸿自言自语道：

“你们的心也放得真宽……”

他也不想再说什么了，对这样的两个山大王，他还能说什么呢？

时间过不了一会儿，众人就下了雩娄山，来到了官道上，此时天色也略暗了一些。

邹鸿上马以后数了数人数，发现路上连同自己只有五个人后，先是大惊，随后又反应过来，因为这次行动他并没有带上小飞。

这个细节的反应正好被在他身边的施玉察觉。也翻身上马后，施玉对有些心不在焉的邹鸿问道：

“你是在担心小飞吗?”

“……是”

“放心，小飞是很懂事的，我都看得出来他不想给你找麻烦，以后应该不会再出什么事了。”

邹鸿给予了施玉一个善意的笑容，然后又解释道：

“我不是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