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于小七而言，林慕一是他生平仅见的精彩人物，自是永生难忘。而林慕一却并不在意小七如何想法。只因小七对他来说，不过是在澜川京中意外结识的一名小乞儿，在他心中甚至留不下任何痕迹。

即便是如今的有萧君王萧秦，林慕一也不过略略惊讶一下，当年那个穿女装避祸，流亡海外的少年竟然已经成了一国之主，便没了别的想法，也并没有起了要去见一见他、叙叙旧的想法。更何况小七呢？不过是觉得相识便是有缘，又念这孩子毕竟陪着他走街串巷，寻了几天的人，便喂了他一颗洗髓丹。可是这孩子以后如何，是死是活，是龙是虫，是他自己的造化，又同他有何干系呢？

林慕一又看了躺在地上仍忍不住瑟瑟发抖的小七一眼，见他渐渐失去了意识，便也不再多留，御剑离去。

想一想，如今已入六月，眼看着乌墟幻境开启在即，林慕一曾与卓阳明约定一定及时赶回明台门，同印无拘他们一起前往乌墟幻境，也是时候赶回去了。林慕一催动脚下飞剑，一路上不再耽搁，径直往西北行去。

一路无话，六月底，林慕一终于赶回了明台门。

回了明台门，林慕一先去了飞来峰见卓阳明，碰巧稽合师兄也正在飞来峰同卓阳明商议乌墟幻境一行弟子名单，便定下了三日后启程。林慕一也不多留，同卓阳明报了平安，便转身回了虹落峰。

一入虹落峰，早得知师尊回来的印无拘便兴冲冲地迎了上来。

“师父！师父终于回来了！”印无拘差不多两个月没见到林慕一，心中早就想念得抓耳挠腮。自从他拜了林慕一为师，还从未曾同林慕一分开这么久的时间。

不，认真算起来，自从师父那次走火入魔重伤醒来之后，他便再未曾同师父分开过。林慕一虽然平时总是冷着一张脸，再没小时候对他的和颜悦色，但印无拘知道，师父对他极其关心，也对他寄予了厚望。即便林慕一平时对他总是一副爱答不理的模样，印无拘也觉得这样的师父其实是打从心底里真正认同了他这个弟子，才会收他为徒，同他二人在这虹落峰上一住就是十年。

因此这次林慕一前去文丰州，却怎么也不肯带上印无拘，这让印无拘还因此难过了一段时间，后来想起师父临走时的训诫，这才打起精神，闭关修行。然而心里对师父的思念却一日一日地疯长，因为无论如何，林慕一是他在这世上最依赖的人。比掌门真人、甚至比湖底幻境里的那个帮了他许多的璇玑真人，都要重要。

于是一大早印无拘便听说师父终于回来，却先去了飞来峰，更是心急火燎地一接到消息便在屋外等着。

此时见到分开许久的林慕一，印无拘觉得这两个月来心底的思念和烦闷这才一扫而空，高兴得简直想如同小时候一般直接扑上去，扑进师父的怀里搂着师父的腰撒娇。但印无拘知道林慕一最厌恶他不够成熟稳重，小孩气脾气，因此也只兴冲冲地唤了林慕一一声，便规规矩矩地立在一旁给林慕一行了礼。

林慕一面上仍是淡淡的，见印无拘老老实实立在一边，也只是点了点头，心里却有些嘀咕，才两个月不见，这孩子似乎又长了个子？林慕一瞟了他一眼，只觉他身上灵气显然比之前更为精纯，几乎盘旋在体内，流动极为顺畅，显然是修为又有精进，可见这孩子果然听了他的话，在他离开的这两个月里刻苦修行，获益不少。

林慕一只看了一眼，并没有多说什么，便越过印无拘走进了屋里。印无拘见师父走了，忙也跟了上去，跟着进了屋。

“师父！”印无拘心中的高兴劲儿还没缓下去，见林慕一进了屋坐下，忙帮他倒了茶，又细细看了看林慕一脸色，见他虽然有些风尘仆仆，精神确实极好，只是脸色似乎比离开之前还要冷，看着并不怎么高兴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些打鼓，便问道：“师父此行路上辛苦，不知师父要办的事可还顺利？”

林慕一闻言皱起了眉。自然是不顺利的。不但没有找到想找的人，甚至发现有可能在这一世甚至都没有谢唯君这个人，这个事实让林慕一心里受了极大的打击。此时听印无拘提起，更是心气不顺，却不同他多说，只是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问道：“我不在这些时日，你可有勤加修习？”

印无拘听他转头提起自己的修为，忙答道：“自然不敢违抗师命，自师父走后，我便在峰顶闭关，修为略有进益。”

林慕一看了他一眼，问道：“可有何所得？”

印无拘闻言，犹豫了一下。他想了想，抿了抿唇，还是答道：“三日前，我已成功突破，进入金丹后期。”

这话说完，他小心地看了林慕一一眼，面上虽然努力保持着镇静，藏在袖中的双手却不由攥紧，手心不由已经冒出了冷汗来。

他极少在林慕一面前说谎，因为他知道林慕一最讨厌自己对他说谎、不老实。小时候因为这还被林慕一打过屁股，自然不敢轻易招惹林慕一，有什么事也轻易不敢瞒着林慕一。

好在林慕一却并没有细问，只是点了点头，又夸了他几句，印无拘这才稍稍放松下来。

林慕一听他的话，却是一怔，随即又释然。这孩子资质这般好，又得了九转真仙璇玑真人的真传，再加上这孩子本就刻苦肯上进，修为精进极快也在他意料之中。

只是这般想来，这孩子不过十七岁，便有金丹后期的修为。恐怕要不了几年，印无拘便会超过他这个师父的修为了。

想到这里，林慕一不觉又有些烦躁起来。

自打发现这一世同他记忆中并不完全相同，随着林慕一的重生，这世上很多事也有了变数，甚至可能根本就没有了谢唯君这个人，林慕一心中一直有些烦闷。再加上想想自己资质在门内算说算得上上佳，但同他前一世比，或是同眼前这小子比，却根本无从比起，而如今他内伤不愈，修为停滞，更是有些心灰意懒。

林慕一忍不住盯着印无拘看了看。林慕一不知道这一世命途如此扭曲到底是好是坏，只是自己处处艰难、寸步难行，怎么偏偏这小子，运道反倒比前一世还要强劲？

印无拘被林慕一怪异的目光看得心里发毛，也不知是不是师父看出了什么，更是心虚：“师父？”

“没什么。”林慕一收回视线，心烦意乱，不想再看这个找人厌的小子，摆了摆手，说道，“为师累了，你先下去吧。三日后门中参加乌墟幻境门派弟子大比的青年弟子便要启程，你也在其中，下去准备吧。”

印无拘见林慕一又露出不耐烦的神色，心中有些委屈，却也不敢违逆，只得又行了一礼，乖乖出了房门。

林慕一望着他出了房门，看着他有些颓丧的背影渐渐远去，目光幽暗，许久才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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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后，印无拘又站在林慕一房门外，恭恭敬敬地唤师父出门。

林慕一这三日在房中打坐修行，却仍是一无所获，心中更是憋闷。想了想，念了个清心咒，但却仍是没有什么作用，一直盘绕在心口的那股烦闷之气丝毫不见减退。

他知道印无拘是天之骄子，集天地宠爱于一身，自然不是凡人所能比。也知道以印无拘这样修为，超越他也是迟早的事。从前他也曾想着，他这一世或许登仙无望，但是若是能□□出一个仙尊徒弟来倒也不错。只是眼下这孩子勤勉过了头，不过十七岁便突破了金丹后期。

眼看着他恐怕要不了多久便会超越林慕一这个师父的修为，林慕一心里不由又有些怪怪的。

若是日后旁人说起修界仙尊，却有一个修为无法再提升的废物师父……林慕一想到这里，只觉胸口那股烦闷之气更是堵得他心烦意乱。

只是这三日来，无论他如何修行，也用了许多增强灵力的符箓和丹药，却一直无法有任何进益。

林慕一也知道，不过短短三天时间，也并不能有什么进展。只是自从从澜川回来，自打发现这一世命运的轨迹远远超出他的掌握，他总是被一种不安攫住。就好像冥冥中有一只大手，按在他的头顶，不管他如何努力都冲不破。看不到前路，辨不清未来，似乎如今便已是他的极限。

不！怎么可能？林慕一暗暗咬牙。

这怎么可能就是终极？

前一世他为了追寻天道，强行渡劫，最终魂飞魄散。这一世他侥幸得了这样再活一世的机会，难道便要这样早早便停在了命运的掌控之下？若是如此，他又何必来这世上再走这一遭？

林慕一振袖整衣，起身走出门外。

门外的印无拘见门中一直没有动静，也听不到林慕一回答，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却见林慕一已推门走了出来，微微一怔，忙道：“师父，都准备好了。掌教师伯领着弟子们在山门处会合。”

林慕一面上仍是冷冷的，只是印无拘不知为何，从他一贯淡漠的脸上竟看出了些意气风发的味道。

林慕一仍旧皱着眉头，只应了一声，便摆了摆手，道：“走吧。”

若是他注定不能轻松得道，那他便给予百倍的努力。若是他求仙问道的路途上注定便有这么多关卡，他便一道一道地闯过去。若是上天当真在他头上悬了那么一只大手，他也要冲那手冲上一冲。

乌墟幻境，麒麟血，若是这便是他唯一的机会，那即便是龙潭虎穴，他也去闯一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