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修和李曜骑马行进了一会儿，素修便觉得腿酸无力，胳膊也有些抬不起来，就在素修要开口之际，李曜先一步握住缰绳，勒停骏马，李曜的动作刚一结束，跑着追来的应如实立马就出现在李曜和素修两人的面前，非常恭敬的侍候李曜下马，又双膝跪地，以背示人，素修两手握着李曜的手，脚踩着应如实的脊背下马。

下得马来，素修才舒了一口气，抬眼望去这离梨园并不远了，歌声阵阵，洋洋盈耳，花香四溢，沁人心脾——自从相王李昀住进梨园里，梨园里的笙歌曼舞没有停下过，而且颇有年纪的梨园还在相王李昀的手里重新焕发了勃勃的生机——相王李昀看上去是一副温柔文弱的样子，却是十分的有才，三日便能做出一只新曲子，得到大明宫内绝大多数人的喜爱，有的甚至传到了宫墙之外，这些曲子将相王的才情与大明宫内的尊贵生活传到了天涯海角。

自从女儿慧元出生以后，素修就鲜少踏足梨园及周边了，关于梨园，关于相王的事情大都是从百无聊赖，只喜欢听相王做的曲子的萧婕妤那里听来的。素修伊始并不以为然，在她眼里，相王再有才情，也绝对比不上楚宫里的太上皇。

今日经过梨园，驻足一听，素修倒觉得有些意思——这些曲子此时此刻真正打动了她的内心，曲声繁多热闹，细听之下，内里蕴含的悲凉之意才是主人翁真正想说的——繁华之下，其实凄惨。

身处在这玲珑世界里，满身裹着绫罗绸缎，富贵的外貌便会让世人看不透内心里的挣扎——素修不由得眼底温热潮湿，感动起来。

“凤枕鸾帷。二三载，如鱼似水相知。良天好景，深怜多爱，无非尽意依随。奈何伊。恣性灵、忒煞些儿。无事孜煎，万回千度，怎忍分离。

而今渐行渐远，渐觉虽悔难追。漫寄消寄息，终久奚为。也拟重论缱绻，争奈翻覆思维。纵再会，只恐恩情，难似当时。”

一段词飘然而出，轻灵的女声却没有唱出其中的情意绵绵与依依不舍，也没有唱出懊悔分别却难以挽回的伤感，通篇都透露着“为赋新词强说愁”之感，显得敷衍，令听进去并感受颇多的人想要发笑。

而今渐行渐远，渐觉虽悔难追。漫寄消寄息，终久奚为。也拟重论缱绻，争奈翻覆思维。纵再会，只恐恩情，难似当时——

素修听到下半阙的词后，双腿再也挪动不了，痴痴地站在那里，嘴唇翕动，内心里的声音此起彼伏，再一遍遍的重复这一阙。

李曜听到梨园内传来的歌声，也停住了脚步——相王李昀回到平城，住进大明宫中的梨园后，李曜便对这位弟弟格外的关注，一日三次问其居住行，十分慷慨大方的满足了弟弟李昀所提出的所有要求——相王李昀的才名传播和李曜这位兄长的大力支持十分不开的——可李曜却有些讨厌弟弟李昀整日沉溺于声乐，不顾自己的身体，为了能写出绕梁三日的好曲子，忽略了他这个兄长，也怠慢了相王妃，但念着相王体弱多病又执拗难劝，李曜也就慢慢宽恕了相王，不再殷勤造访，任由相王去做想做的事情。

一向不想让弟弟过度沉溺于声乐的李曜，在此时听到弟弟住处飘出如此真挚感人的小曲与妙词后，也暗暗叫好，心里的往事也被勾起，自诩无庸人之忧的李曜也慢慢回忆起属于自己的那段“良天好景”，他也曾“尽意依随”，最后也都“渐行渐远”，再无缘分可以纠葛。

李曜想了一会，就从中脱离了出来，他作为皇帝，没有什么是忘不了的，没有什么是必须永远铭记的。

李曜笑着拉过还在沉思的素修，让她和自己并排行走，李曜还主动挽起素修的手，低头深深地望着她，仿若尘世间其他的夫妻一样。

素修也迫使自己努力放松，看待李曜的眼神也是柔情似水，此时此刻，素修觉得若不是看到森严巍峨的宫城，若不是看到来来往往的宦官与宫女，她和李曜就和普通人一样，并排行走，时不时的说着一两句话，李曜的脸上也少了阴森之气，明朗的样子和初见时没有什么不一样。

李曜笑道：“素卿跟我仿若是出宫游春一般呢。我很是喜欢这样，没有什么拘束，你也不必跟我客气，把我看做一般人罢了。”

素修停下，望着李曜，撇撇嘴，转过身去，声音微弱，仿若有所失，道：“游春才不是这样呢，我听姐姐说，草长莺飞天，是一年中温暖快乐的时光，城内的人和城外的人一起出行，认识的与不认识的都是彬彬有礼，可以一道赏花，一道游山看水，无拘无束，自由自在——

可在这儿，除了看不到头的宫殿，就没有什么了，哪里有那种自由的快乐呢？”

李曜笑道：“等你学会了骑马，我就带你出去看看，平城人多，又没有江都景色好，让你有了拘束感，你若好生待我，江都——你也可以跟我一道去。”

素修点点头，笑道：“大明宫壮丽巍峨，离开了还是有些舍不得——不过，还是希望陛下在哪，我就可以在哪。”

李曜搂过素修，笑道：“只要你想，除了上朝，你都可以跟朕在一起。”

“没有人骂我的话——想——”

“你真的是这么想的？——我且问你，适才你在想什么，格外出神——”李曜望着素修的双眸，笑道。

“妾在想着良景好天，如鱼得水的日子一去不复返，只剩无事孜煎，万回千度，渐行渐远，思念与爱难以抑制，又必须舍弃，彼此相见，感情在怎么弥合也不如往日如同金坚了，是在有些可惜，但放在任何人的身上，也大都会和词中唱的一样纵再会，只恐恩情，难似当时——妾在想着作词人该是何等的煎熬与可怜啊——所以就想出了神。”

素修不紧不慢的回答着，有真有假，就看李曜怎么想了。

李曜轻轻抚着素修的后背，莞尔道：

“你不必想得太多，你不会遇上这样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