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哭声的李曜本就有几分不高兴，又听到元素说是为他哭，为大燕江山哭，更是恼怒，也不批阅奏折了，将其放到一边，定定地看着跪在地上的元素。

许是朝中有祁然的缘故，李曜近年来看谁都觉得长的很顺眼，这个元素也不例外，虽然他的一阵哭声让李曜很讨厌，但其堂堂的仪表又让李曜增添了几分好印象。

“为朕，还为大燕江山？从何说来？你且站起来回话——朕听李龁说你在大明宫外跪了七天七夜，为了公主的事奔波多日，忠心可鉴啊。”李曜道。

元素擦干眼泪，站起身来又行了礼，才道：“请陛下恕臣欺君之罪——臣今日来见陛下，并不全为公主与驸马一事，臣心中所想的比公主与驸马要重要千分万倍，请陛下恕臣之罪，臣方可继续说。”

李曜的疑惑又多了一倍，眼前这个优雅翩翩、玉质金相，若城北徐公的公主府家臣元素才刚见了他，就敢连连口出狂言，不知是腹有奇谭，心藏灼见，还是狂妄之语，故意激进。

“你先说，说完之后，朕觉得有理，便饶了你，你若是胡说八道——太过的话，当然是一死，不太过的话，也饶了你。”李曜笑道。

元素道：“臣元素是公主府的家令，本无权觐见陛下，今因公主与驸马不顾大体，迁移宗正寺，臣日夜难安，恳请陛下将公主与驸马从严处置，以儆效尤。”

李曜不由得连连审视这个元素，他第一句话就有颇有惊人之意，不得不重新思考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李龁也捏了一把汗，停住了研磨的动作。

元素对李龁的举动置若罔闻，款款道：“但公主是陛下的胞妹，是天家子孙，乃是千金之躯，又受不得这些侮辱，臣为公主府家令，日夜忧心的便是此事——”

“若你所言便是这件事，大可不必说下去，也不用忧心忡忡的了，朕意已决，不用再给朕提建议，朕治国你们可以置喙一二，但治家之事，朕不想有外人插手——”

“这正是最难的地方——天下都是陛下的，万民都是陛下的子民，陛下的家事便是牵动全国的大事。驸马许君敬在坊间殴打尚书省度支郎中陈皎然、员外郎苏明一事，不单平城里传的沸沸扬扬，外面更是演绎得绘声绘色，千人千口，百人百张嘴，须得您最后拍板决定，才是有个交代——

但对公主与驸马一事却需仔细斟酌——陛下即位，拔擢能臣良吏，尤其是用艾郎为吏部尚书兼任右仆射，陛下涤荡旧风之心，天地可鉴——偏在这个空档上出了驸马许君敬不识抬举，仗势欺人，殴打朝廷命官一事，累及公主，也拖累陛下有了污点，臣日夜难安，想的全是陛下的恩威，特来觐见陛下，恳请陛下从重处罚许君敬，不要波及公主殿下——“

元素还未说完，就被李曜无情地打断，“说到这个地方，朕已经明白你的意思，朕还是刚才那句话，这是朕的家事，你不要多嘴——敢和朕谈家事的人，还是个芝麻小官，你是头一个，朕很是惊叹你的勇气与忠心，过不了几天，公主与驸马都会回去，你今个儿回去好生准备，为他二人接风洗尘吧。”

说罢，复又打开合上的奏折。

李龁刚欲转身，带领元素离开，却只听得元素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辞恳切道：“陛下皇恩浩荡，能听臣说这些话，臣感激不尽，但臣还有一言——发生在都城的这件皇族殴打朝臣的大案，传扬出去，将不利于陛下，会让天下饱学之士寒心不已——”

“现如今都已经传扬出去了，底下的人一个都没捂住，再来想着堵上，没有可能了。”

“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这件事处理得当，陛下现如今最担心的事情也容易解决了。”

“朕最担心的事情？你从何得知？”

元素不去搭理李龁的连连使眼色，整一整衣襟，很是凛然道：“陛下目前最牵挂，最担忧的事情莫过于刚刚得来的楚国三十二郡——三十二郡是楚国最富裕的地方，先皇屡屡用兵，终于得到，然这片大地上很不太平，原本商货流通频繁的景象不复见不说，这片尽出文章锦绣之人的大地竟也慢慢地有了兵士，整日吟诗作赋的楚人竟也穿上盔甲，与我大燕拼命厮杀，导致有些地方得而复失，许多民心还未归拢就已失去。

先皇并没有管这些，陛下圣明，一即位便更换了驻守三十二郡的文臣武将，将在楚地素有恶名的王刘等人召回，换上了新的人，加之陛下的使者连连出城前往楚地，这些无不昭示着陛下目前最为关心的是什么——楚地如若被搅得大乱，燕地也会受到波及，百姓也会感到震动，保不齐会有更多的流民作乱。

如此看来，真乃牵一发而动全身，一事处理不当，事事不顺啊。”

元素侃侃而谈的样子，倒是像极了十几年前的祁然，那个时候的祁然也还很年轻，意气风发，不过这个元素比祁然好看许多，李曜又因他风神俊秀，说话之间神采奕奕，一再没有生气——更主要的是，元素所说的无不触及他的心病，无不道尽近前的难事。

李曜也曾召见大臣商议包括楚地在内的诸事，但结果可想而知——不干己事，便都胡说八道，或是只图私利，不顾大局，狺狺狂吠者居多。可叹开国之臣都是何等英武，生出的子孙竟都是只图私利之人，第一关心的永远是自家的利益如何得到，在之后才是皇帝的利益。

李曜虽然有九五之尊，但却像是孤家寡人一个，满朝的文臣武将，无一人要体谅他的心思——他们口中说着祖宗制度，却干着令祖宗蒙羞的事，李曜暂时想留着他们，又有些忍不了。

“你这人说话好生矛盾——朕的家事，如何与千里之外的楚地扯上关系？你不要故意生此虚妄之语。”李曜彻彻底底地将奏折放到一边，静听他如何说辞。

“容臣一一说来——？”

见李曜将奏折推至一边，元素终于在心里松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