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看见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是赫岚与锦上卿初遇的那天。

入学第一天，赫岚一个人来的，谁都不认识。

分院前排队的时候，赫岚不小心撞上了一个人。

被撞的那个是个被众人簇拥着的小少年，长得好看归好看，可那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只让赫岚觉得讨厌。

这个被撞到的少年还没说话，他旁边就有人帮他出声，质问赫岚，“你这人干嘛？没长眼睛吗？”

“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着？想打人啊？”

赫岚一向嘴硬，平日在西谚遇上不对付的，就算打不过，也不肯吃嘴上的亏。

当下他就换上了惯用的无赖脸，朝那人喊了回去，还用挑衅的眼神看着那一言不发的小公子。

那沉默的少年扶着被撞麻的右肩，看着这个一身痞气的男孩，突然间一股辛酸涌上来。

眼泪一下子就积到了眼底。好在他及时憋住，泪在眼里打了个转就消失不见了，他身边的人都未察觉，只有对面正看着自己的那个孩子看到了。

那便是赫岚第一次见到泪眼汪汪的男孩子，还是一个泪眼汪汪的时候更好看的男孩子。

赫岚当时肯定很明显地怔了一下，对面那少年似乎怕听到讥讽一般，赶紧一言不发地走开了。

赫岚有点莫名其妙，自己就是撞了他一下啊，有那么疼吗？自己平时被揍得可是狠多了，也没疼到掉眼泪啊。

随后，他故作深沉地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嘿，这小子，怎么跟个小姑娘似的。”

没想到，第二天，赫岚就又遇到了那个漂亮的小男孩。他们两个居然分到了一个班。

等到自我介绍的时候，全班三十六个学生，赫岚就记住了他一个人的名字，锦上卿，字温言。

他清楚地记得，当时老师问他为什么起这个名字，那个男孩温柔的声音说，

“锦上添花是为卿。”

当时赫岚就觉得，原来一个人的名字不仅仅是一个代号，还可以有这么美好的寓意。

赫岚这名字是怎么来的，他都没好意思提。

赫岚是个孤儿，是他养父母捡来的，不知道亲生父母是谁。

他养父爱喝酒，西谚那边卖酒的人吆喝的时候习惯说“喝来，喝来。”

他爹是个大老粗，肚子里半点墨水也没有。捡到他的那天，回家的时候正好路过平时买酒的小摊，摊主的一声吆喝给了他灵感，他竟然就直接叫自己儿子“喝来”了。

要不是赫岚被镜缘学院选上，登记时要填名字，恐怕赫岚这一辈子就叫“喝来”了。

他的养父母是西谚一个王府里的下人，两人都没读过书，更不识字。便求王府的王爷给他们的“喝来”起个名字。

这王爷也是看着赫岚长大的，叫惯了这名字，便稍微改了改音，换了两个漂亮的字，就是赫岚了。

前三年，他们都在一个班里学习。

锦上卿从来走到哪里都是最耀眼的人。

老师讲的没讲的他都会，教的没教的他都懂。同样是小小年纪，赫岚不懂他怎么就能知道那么多。

赫岚的养父母是个好心肠，年过半百膝下无子，待捡来的赫岚和亲生的没什么区别。吃穿都不短他，但是这教育可真是无能为力了。

赫岚从小就天天跟着王府里其他下人的孩子一起到处疯玩。有时他们也去看王府里的公子小姐读书，当时赫岚只觉得他们太惨了，那书只听听都让人头疼，他们还日日都得念，换了他可不得疯了。

锦上卿呢，比赫岚见到的那些公子小姐更惨。作为皇长子，他三岁开蒙，日日鸡鸣前上书房，月上中天时休息，诗词歌赋，数理策论无一不学，无一不精。

赫岚与他做了些时日的同学，也知道他是北国王子，嫉妒归嫉妒，他也明白人家用功的时候，自己都光着屁股和一群小屁孩挖沙子玩呢。

锦上卿一开始就认出了那个开学时挑衅自己的男孩儿。一看到他，锦上卿就想起了当日自己出的糗，于是不知不觉间红了脸，只一看了他眼，就转过头去，不敢再看赫岚。

赫岚倒是没再提起那天的事，锦上卿对自己的脆弱不好意思，赫岚也为自己的鲁莽而不好意思。

毕竟把对方欺负哭了，于情于理都是自己的不对。

锦上卿不知道赫岚还记不记得自己，他希望对方不记得了。但是他转头与赫岚目光相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那个小霸王认出他了。

其实他不脆弱的，尤其是不会在外人面前脆弱。只是那天他对上那张脸的时候，想起了在北国的一些事。

离家远行的不安，加上被勾起往事的痛，他一下子没压住，泪水还是涌了上来。随后他再想想，那个少年的挑衅，并不是那个意思。

他只是一个和自己一样的人。

一个拿强大掩饰脆弱的人。

这让他对赫岚这个“小霸王”产生了好奇。他每每趁赫岚不注意就瞄一眼过去。结果发现赫岚上课的时候不是在睡觉就是在玩闹。

赫岚的行为显然也被老师注意到了，有一天上课，老师讲了一会儿，就叫了赫岚。

“赫岚，你来回答一下这个问题。”

赫岚本来正拉着自己的同桌聊得高兴，突然被点名。瞬间低下了头，涨红了脸，一言不发。

任凭老师磨破了嘴皮，他就是不开口。最后老师也没有办法，只好让他坐下不要再捣乱了，好好听课。

赫岚坐下之后拿起书，翻了两页。老师看他连书都拿倒了，不免摇头叹息，自己继续讲课了。

这一切被锦上卿看在眼里，他盯着赫岚手上的书看了一会儿，便转过头来，一幅若有所思的样子。

下课之后，锦上卿朝赫岚的方向走去。

赫岚以为他是拿今天的事来嘲讽自己，浑身的刺刚竖起来，就看见锦上卿的目光越过了他，落到赫岚身后。

原来他并不是和自己说话啊，赫岚心中庆幸，却偏偏还有一丝失落。

他甩了甩脑袋，刚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扔出去，就听到身后锦上卿的声音。

“······我每天早上来念书，你一起吗？”

与锦上卿说话的似乎也是个北国人。赫岚对他没什么印象。

只听见对方说自己起不了那么早，婉拒了锦上卿。锦上卿被拒绝了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说自己一个人来也可以。

听到这，赫岚心思一动，悄悄地记下了锦上卿的话。

从此，每天早上锦上卿在屋里读书的时候，赫岚就坐在窗外的树上，跟着锦上卿的声音看书。

他以为自己藏得挺好，却不知道，屋里的少年，为了让他能听清，嗓子都快喊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