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若尘垂眸，静静地看着汤碗，静到几乎能从汤碗里看到自己的倒影。

卫艳芝生怕顾洛珅会中途阻止，便冷怒道：“你还在犹豫什么，该不会是不想喝？”

话音一落，便感到一道阴鹜凛然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她慌张抬眸，却见顾洛珅已经收回视线，墨色的身影愈发冷硬，森冷的气场越来越强大。

然而她的话还是起到了效果，安若尘的思绪被拉回来，又掀起眼帘，看了一眼顾洛珅，沉静的嗓音忽然悠悠传来，道：“顾洛珅，刚刚那一瞬间我在想，为什么你口口声声说孩子是无辜的，却又能这么轻易地就要拿我的孩子抵命……不过我很快就想明白了……”

顾洛珅看着安若尘慢慢扬起的嘴角，听着她忽然冷静下来的声音，深谙的眸色无声息地变了变，一直僵硬着的右手下意识地想要抬起来。

安若尘似乎瞥见了他的动作，往后退了退，薄唇凑到水晶碗碗沿，唇瓣在颤，却还是抿了一口，带着决然，咽了下去。

然后又抬眸看他，沉静的嗓音继续道：“除了因为你爱她，爱到容不下别人之外，或许还因为，你到现在都还固执地认为，我肚子里这个，跟你毫无关系，是么？明明我一开始就跟你坦白过，这个孩子就是你的，你却从不相信……”

她在问，然后又继续喝汤，慢慢地喝着，像是在品尝佳酿一般，脸色一下比一下惨白，唇角的笑意却一下比一下深。

“我还想过，等孩子生下来，给他做个亲子鉴定，让你知道你错得有多离谱……可惜，没机会了……”

顾洛珅漆黑的眸色一点点变深，被他一直压抑的隐晦情绪在眸底翻滚，在听到安若尘说到这里的时候，漆黑的瞳仁控制不住地缩起，一直淡漠冷硬的俊美五官终于有了波动。

他几乎在同一个瞬间，就想起当初刚知道安若尘怀孕而质问她的时候，她便红着眼眸告诉他，这个孩子是他的，但是他没有相信，因为从时间上算起来，那个时候他根本就没有碰她，又怎么可能让她怀上他的孩子？

可是她刚刚说什么？她说的这些，是什么意思？

有一个微乎其微的可能性慢慢浮现……

顾洛珅复杂的视线再看向安若尘时，安若尘已经仰头，将剩下的汤慢慢喝进去，几滴泪珠自眼角滑落，她也顾不上擦。

顾洛珅再也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向前一步，几乎要夺下安若尘手中的碗，然而安若尘却已经将它全部喝完，顾洛珅握住她的手腕时，她手里不过是一个空碗而已。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顾洛珅紧紧盯着她，沉哑的嗓音问道，不想，也不愿意听到安若尘接下来的话，然而却又执着地抓住安若尘的手腕，不愿放过她的表情。

“我那晚就告诉过你。”安若尘擦了擦嘴角，抬眸看向近在咫尺的男人，浅浅勾起的唇线，笑得凄冷，“那天晚上，我耗费了我所有的勇气，用尽全身的力气，告诉过你孩子是怎么来的，可惜……顾洛珅，你没有相信……”

安若尘平静的几句话比起先前歇斯底里的远远要有力地多，扎进顾洛珅心里，让他剑眉都疼得皱起，他菲薄的唇动了动，冷冷道：“安若尘，我那时候没有碰过你。”

仔细听，便听出他的语气，已经明显有些不稳，在竭力否认着什么，连他也说不清楚。

安若尘趁他怔愣之际，将手腕用力抽出来，却因为太过用力而向后踉跄了一两步，堪堪站不稳，却还是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子，不让自己那么狼狈，听到顾洛珅这么说，也不过是勾唇一笑，对于顾洛珅的不信任，她已经习以为常，不抱什么希望。

所以，她几乎不屑于再解释，更不屑于去看客厅里的其他人。

肚子开始传来隐隐的疼痛感，她知道，那碗汤已经通过自己的胃，被运送出去，却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发挥效果，掌心下这个小生命，是最后一次感受他的存在了。她倔强地站立着，一颗心脏却已经因为对即将发生的事情的恐惧而皱缩在一起。

让她清丽的小脸，惨然地几乎没有血色。

顾洛珅见她静静垂眸看着自己的小腹，唇角挂着寡淡的笑意，却没有再搭理他，便上前一步，捏起她的下巴，逼她正眼看着自己，喑哑的嗓音逼问道：“安若尘，告诉我，孩子到底是谁的？”

“现在问这个，还有意义吗？我说这个孩子是你的，你现在就信了吗？”被顾洛珅逼视，安若尘心底仅存的委屈便慢慢被勾起，让她眸底又慢慢泛起红色。

“你当然不会，”她嘶哑的嗓音一字一句道：“顾洛珅，你从来都不愿意相信我，当初在御景苑是，后来在医院是，现在在这里也是……”

“从来都是，你没有给过我信任，也没有给过我证明清白的机会，仅凭你的片面想法，就轻而易举地定了我的过错。”

她用力扫开顾洛珅捏着她下巴的手，伸手扶着旁边的柱子，一双美眸却依旧看着他，唇角翘着，带着冷嘲般的笑意，美眸里却慢慢地蓄上了泪水，在她清丽的脸孔上产生了另一种凄美之色。

她看着他，却又似乎没有看着他，而是透过他看到以前。

“你从来都不会知道，我被你从御景苑赶出来，在暴风雪中被丢到荒郊野外是什么感觉；也永远不会知道，我在医院躺了三天三夜，醒来便去找你，祈求你给我机会时，需要多大的勇气。我将我的尊严一再地放低，几乎跪在地上祈求，换来的，不过是你的冷漠无情和扬长而去……”

“即便是这样，我也不愿意就这样与你形同陌路，没日没夜地找能证明我清白的证据……鼓起勇气，在冬至日那天约你来墨城，让你给我，给我们最后一次机会，可结果呢……我在那里等了整整一夜……”

顾洛珅瞳孔骤然一缩，她说她去年冬至日的时候约过他，可是为什么他完全不知道？

安若尘没有看他神色的变化，只是兀自笑了笑，额头上沁出汗珠，滑落下来，她也没有擦，只是自嘲道：“那时候我就明白了，我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但凡你对我存有感情，存有信任，也不会那样对我……”

“也对，你堂堂一个顾家大少爷，随便一个动作就能翻云覆雨，又怎么可能看得上我这样的人？是我犯贱……”

顾洛珅盯着她，眸色深谙沉郁，心脏闷闷地痛，几乎要大声告诉她不是这样子的，却发现舌头僵硬，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听着安若尘站在三步之遥的地方，控诉他。

肚子上的痛意终于强硬起来，安若尘秀眉拧起，额头上，后背上，汗水沁出来，给她整个人一股刺骨的寒意，而双腿间，隐隐约约有温热的液体开始慢慢流出来，一点点将她的力气流散，让她终于站不住，顺着柱子往下滑。

顾洛珅要靠近，却赫然看见安若尘不知道从哪里摸出来一把精巧的匕首，对准了他，手指指关节发白，匕首却直直地对着他。

这把匕首，他自然认得，是阿瑞随身带着的小匕首。

顾洛珅额头上暴起青筋，眸中情绪汹涌，嗓音冷沉道：“你要做什么？”

“别过来……顾洛珅……”安若尘用力握紧手心，“你过来也没有用，这个孩子已经救不了了，是你，你亲手害死了你的骨肉，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