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殿……咳，咳咳。”少年狼狈地从御王身下钻了出来，围攻他们的永夜军已经散去，来的，是九幽安插在永夜军里的心腹，他们此生不可再叛永夜军，可是现在的永夜，已经是首席九幽的永夜军了。

他们知道少年眼盲，出声提醒马匹已备好，可以带御王去就医，少年却道：“退出树林，在荒域等候。”

那时，是言玉烟时隔许久又一次见到少年，永夜军亦将他的到来告知少年，少年沉默着，说了同样一句话，不过把他留下。

少年粗暴地把没入御王体内的兵器往外拔，似乎毫不担心御王就这样死去，言玉烟见之并不阻止。

“我一直想问你，我的容貌是假的，你的呢，我的身份是伪造的，你的呢？”少年一边拔着兵器，一边漫不经心地问道。

“自然也是假的，”言玉烟走近两人，在御王身边蹲下，“不过家人是真的，你害我家破人亡也是真的。”

“你的家虽破，人未亡。”少年摸索着握住最后的枪杆，用了下力，可扎得太深，似乎卡住了骨头。

“我只听说你眼已瞎，不想你心眼两盲，”言玉烟讽笑道，“君家是你的仇人，君如玹也恰好是我的仇人，武灵说跟着你总会报仇，我才改头换面地重新回到这个世上，不过你似乎下不了手，我可以自己来。”

“宇唐之人？”少年一怔，难怪永夜军敢于对御王下手，原来言玉烟早就到达了宇唐，有他背负起罪名，第五公子自然乐得少一个皇朝大将，只是不知夙尘如何了。

少年突然间连续扣了几下机栝，可剩下的两枚银针都被言玉烟避过，他恼火地一下拔出长枪，劈头盖脸地冲声音传来的方向猛砸。言玉烟没见过少年的疯狂，只道他体弱眼盲而轻了敌，脑后被砸出了血，生生昏了过去，方才少年的动作太过野蛮痛醒了御王，于是御王一醒来就见到了这样暴力的一幕。

“……”

御王理所当然地把弱势的一方当作了与他一起奔亡的人，榨出了最后的力气抓住少年甩了出去，可言玉烟早已昏迷，御王不禁红着眼掐上了少年的脖子怒斥道：“你……真该死！”

“我，不是……”少年感到脸上多了一份湿意，反抗间触碰的尽是累累伤痕，他触电般地缩回了手，自嘲地笑着，“是啊，我……该死，我是该，死……”

他想要的是复仇，是屠尽君家，可正如言玉烟所说，他下不了手，不论怎么颠覆这个朝堂，哪怕杀尽了其他所有人，最后皇朝的还是会落到御王手中，这个天下的三分之一，似乎注定了不会在他所处的年代易姓。

“是啊，你也姓君，”少年笑容苍白，“你为什么要姓君，百家之姓，你为什么偏偏姓了君！”如果我的复仇不得不杀了你，是不是不如选择放弃，天高地远，不复相见。

御王终究只是一时清醒，很快又昏了过去，他伤得太重，少年让永夜军把碍事的人丢在了荒域，他则重操旧业，划破了动脉给御王喂血。好在御王醒来时似乎并不记得这一段事，他不记得，可有人记得，言玉烟透过白纱看着这个成为了仇人也成为了皇朝之主的男子，他的容颜看起来已不再年少轻狂，他看起来成熟、稳重、威严，却在看向言玉烟时露出些许狠戾的肆意，就像是摘下了世人眼中为他带上的冠冕，可言玉烟知道，新君看的不是他，而是那位少年。

“恭贺陛下，得偿所愿。”他一字一顿地说道，少年放过了他的家人，只为了让他放下仇恨继续扮演他，所以他只能看着他又变得生龙活虎，看着他坐拥天下。

新君狭长威严的眸子里泛起了让言玉烟意外的笑意，明亮得就像得到了玩具的孩子，迫不及待地与同伴分享，“朕曾许诺过，若卿辅佐朕登基，朕便许你半世锦衣繁华，既是许诺，本王，不违此言……”

言玉烟一愣，少年并没有与他说过这些，可新君的话不会因他的震撼而停下。

“阿锦，朕封你为锦王可好？”

新君用的是问句，可他的强势从来不容人拒绝，当言玉烟步入本该属于少年的府邸，想到不知去了何方的少年，他忽然扫落案上华美的瓷器，坠落成了冰冷而锋锐的碎片，“你想让我欠你，可我不欠你，我从来不欠你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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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帮我找回他，不论是死是活，不论他变成了什么样。”

千机主抬眸，露出了一道感兴趣的微笑，为了一个失踪的少年，剑仙叶玄清来过，与药山邪医公子令一起，如今夙尘也来了，“凭什么？”

“当初你欠他的人情是伤了我的代价，所以他把这个机会给了我。”夙尘目光微黯，他当初奉命保护言玉烟，可渐渐地，他发现这根本不是个需要保护的少爷，直到被关在宇唐的一户人家三天。或许少年一开始就有了猜想，派他去，只是为了将他扔出视线，现在言玉烟回来了，他回来了，可少年却不见了。

第一居深处的千机阁内，英俊而野性的男人坐在荷塘边，池畔的树木已朽，深褐色的枝桠上堆积了皑皑白雪，枯枝斜斜地扎入苍青的天空，放眼荷塘，只余满池残藕，池中薄薄地结了一层冰霜，连锦鲤也躲入池水深处，轻易不探头。在这样仿佛冻结了天地的寒冷里，千机主坐在矮桌前，衣衫单薄，大碗地饮着烈酒，目光飘过酒坛看着池塘的一个方向，不知看到了什么，想到了什么。

楼阁内传来一阵脚步声，最后停在了矮脚桌边，千机主回头时脸上就已经扬起了邪肆的笑意，“坐。”他作了一个“请”的手势，在夙尘之后，前来的高大威严的男子没有扭头，就这么偏过眸子斜斜地看了他一眼，漆黑的眼里尽是一种肃杀冷酷的含义。

新君一掀衣摆落座，大氅随之铺散在地面，一片衣角垂落荷塘，在微风中摇曳。千机主为他斟了碗酒，道：“我们本来不见为好，但这次是摄政王的安排。”

“不知阁下说的摄政王，是朕的兄长，还是那位公子？”新君没有动手边的酒碗，眼中只有迫人的寒意。

“这正是我想与陛下说的，”千机主移开了与新君寸步不让的对视的目光，道，“在陛下离开皇城后，我也请了药山的邪医公子令为摄政王诊治，可在陛下回来的前七日，他还是走在了您的父皇之前。李家二公子李悠然找上摄政王是为了向一个人复仇，摄政王用了点手段携恩以报，在摄政王病逝后，我应他的要求让李悠然取而代之，等待您的归来。”

“那么父皇……”

“在陛下到皇城时驾崩。”

新君不信什么巧合，但这些事情，无论是不是巧合都不重要了，“那么阁主你呢，在皇朝又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千机主一声轻笑，错开了这个话题，“此外，今天还想让陛下见见两个人，完成与人的一个约定。”他一击掌，楼阁内有下人领着两人而来，一人一身黑衣，面戴狰狞的鬼面具，另一人……

“苏忆希？”新君再也无法保持冷酷的神情，惊讶地瞪大了眼，因为苏萱与苏忆希的死亡，他还一再与少年离心，此刻至少一个人还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让他心中多了些忐忑不安，这样一来，如何还不明白少年故意借复仇为名避开伸向白氏后人的毒手。苏忆希似乎不大识得眼前这人，神色间有点害怕，却依然倔强地与他对视。

随苏忆希一同到来的少司寇把人挡在了他的身后，执礼道：“回陛下，苏忆希于去年已亡，他是苏忘希。”

忆希之所以名为忆希，是白氏对三公子白希云的追念，那么忘希又作何解？新君冷笑，他是皇朝之主，谁能命他忘了白希云，哪怕是那个被他误解的少年也不行。从最初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向了少司寇，既然少司寇能出现在此地，必定他也不仅仅是少司寇。

少司寇明白了新君目中的含义，缓缓摘下了面具，狰狞可怖的鬼面下，是一张本该清秀儒雅的面庞，奈何已经布满了如同虫豸的伤疤，他一语未发，向着新君郑重地再行一礼，却在半途被一双手托住了拜下去的身体。

“原来你还在，”新君道，目露追忆，“那么他呢？”

武建三十年，林府案发，白氏三公子白希云失踪，二公子白长笑为寻找他离去，一别不返，有谁能想到他非但回来了，还在皇城一住数年，隐姓埋名，成为了皇朝刑司处的少司寇。虽然阿锦说他是阿青，害死了白希云，可所有人都以为死去的白长笑还好好地站在他的面前，那么白希云呢？

“陛下心系三公子白希云，可陛下想过三公子最牵挂的人是谁，要是他还活着，会出现在什么地方，会去见谁？”回答新君的，是千机主，他将一枚白玉扳指放在了案上，扳指细腻纯粹得如同羊脂，其上刻了一个字，“云”。

千机主把玉扳指推近到新君眼前，道：“三公子回来过，他在你身边，一待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