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易散
作者:xun许念 | 分类:古言 | 字数:44.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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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7章 萤火刃
月朗星稀,这是个明亮的夜晚,明日一定会是个晴天,可谁说,杀人必须在一个月黑风高夜呢,明明,只是想带着家人一起来见见父母。衣橱里,一位眉眼干净的青年紧紧捂住了女孩的嘴巴,另一只手将她揽在了怀里,透过衣橱缝他们能清楚地看到闯入之人穿了黑色宗袍,衣摆上有一朵暗红色的彼岸花,这种宗袍,他的父母也穿过。
青年带了女孩来这里只不过想探望父母,父母不在,于是躲进了衣橱想给他们一个惊喜,不想等来的是一群杀气凛然的同宗之人,以及一场铺天盖地的大火。彼岸门的人死守在外,青年不敢立刻离开,只能死死地抱住了女孩。
“别怕,情风哥哥一定会带你离开。”
——*—
黑夜里,两道身影在快速地交错,眨眼间已经交换了数十招,两人身上都穿着黑色的宗袍,衣摆上一枚彼岸花朵绽放,从身姿上隐约可辨其中一人为女子,她单手执了一把吴钩,又一次与对方兵刃相接。月华如水,在锋刃上流淌,却显得阴影更加黑暗。女子身后忽而又跃出两人,她眸光一闪,左手从吴钩下划过,竟是另一把吴钩,不待对方反应过来她已将眼前之人绞杀。
女子的面前断了头的尸体喷出一道血柱,女子目光冰冷,双手竟毫无停顿地将双刃都甩向了身后,一人闪避而过,另一人则持剑挡下一刃,不料剑锋上力量忽然一轻,两把吴钩在两人身边突兀地散碎成无数的利刃,轻薄锋利的锋刃反射着如水的月光,美丽得就像夏季湖畔的萤火虫鸣。
女子从容地转过身,她的双眸如水,也仿佛漫天的萤火,说来话长,不过一切也只不过是眨眼之间,甚至两人的身子还飞跃在半空中,只见女子双手往回一扯,萤火般的碎刃存了片刻的静止,旋即如剑雨般骤然向女子而来。当两人落下时,他们黑袍破损,浑身都是伤口,早已失去了气息,而女子立在原地,她身边散落了一地的利刃,别人只道萤火为妖兵防不胜防,可见识过的人都死了,因此无人可知它只有一击之力。
夜风撩起了女子的长发,不知又是哪个嗅到血腥味的人乘风而来,女子目光一寒,从袖中抖出了一把软剑,不过在她迈步之前,一件黑袍劈头盖脸地冲那人而去。那人一愣间视野里只剩下了黑暗,随即一个男子一跃而出,先是夺了那人胡乱劈砍的剑,旋即抡起双拳痛殴那人,“居然敢打老子的妻子,让你打,让你打!”
“……”
等男人揉着酸痛的拳头站直了身,倒在地上的那人早没了生息,女子蹲下身收拾着地上的利刃,同时问道:“你的佩剑呢?”
“霜华?我担心宗主,把剑给他了。”男子笑道,似乎这种名剑送人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女子点了点头,也没有多说,“情风和静儿呢,安排好了?”
一听得这话,男子的目光沉了下来,“据说,他们去彼岸门找我们了。”
女子一下子睁大了眼,彼岸门七成叛乱,他们丢兵弃甲地撤离据点就是为了方便制造假死的现象,可将两个孩子遗落在据点,等待他们的下场似乎不言而喻,“我回去找……”
“来不及了,”男子拉住了她,轻声叹道,“彼岸门已在生死一线,不能因为我们毁了所有人,否则哪怕救回了他们,我们又该如何立足?”
女子阖眸,久久沉默,片刻后,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眸中又恢复了初时的冰冷,“那里还有谁在?”
“只剩下宗主,他会引开那些人的注意,已经安排好了退路。”
女子垂下了目光,掩饰一瞬间就被击碎的冷漠,“只剩……他了吗?”
“离开吧,”男人轻声道,“宗主不是薄情之人,他不会见死不救的。”
——*—
被火焚烧后的废墟还在冒着余烟,焦黑的土地上,一个青年蜷缩着身子倒在地上,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左眼下约两指处不知何时添了一道伤痕,而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同样昏迷的女孩,女孩半边脸上头发焦黑,脸颊血肉模糊,显然是被刚才的大火烧伤了。有猩红的血从上方滴落,砸在青年干净的眼角,在两人上方,一身白衣的少年双手撑地跪在地上,长发垂落,手肘处的白骨亦刺破了皮肉而出,他的背后是在大火中砸落的房梁,他的胸口有木刺透体而出,苍白的下巴上,一滴滴的鲜血汇聚,打落在青年眼角。
“这样一来,你们楚家,欠我一命。”少年低声轻喃,似在说与自己听。叛乱之人仍在废墟中搜查,他们的处境依旧危急,少年低喝一声用后背掀开了杂乱的碎瓦,这边的动静太大,他顾不上自己的伤就拖着两人往外头走去,每一步落下,都会留下一小滩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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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去那边,我们从这里走。”
少年躲在不知哪家空了的院后,对路过的仅有一墙之隔的脚步声充耳不闻,原本他能全身而退,可纵然多了两个意外,一切也依旧照着他的预想发展,只是这条退路,恐怕安排得不够充足。一边为自己处理着伤口,少年抬眼看了看青年和女孩,不悦地撇了一下嘴角……原本,他可以全身而退。
“情风哥哥……”
少年早有预料般走上前,拿一个瓷瓶中的迷药打湿了帕子,一把捂上了女孩的口鼻,才几息功夫女孩又睡了过去,担心青年也会苏醒招来敌人,少年正准备把青年也迷昏过去,不想青年已醒,正巧看到了方才一幕,此刻随手拿起少年刚拔下来的木刺骤然发难,扎入了少年的手腕,少年轻嘶了一声,瓷瓶滚落在地,将迷药洒了个干净。少年不禁一恼,趁青年尚未完全清醒不顾再次袭来的木刺一把将帕子糊了上去,青年挣扎得剧烈,也不知多久才停歇,少年丢了帕子靠着院墙缓缓坐下,低头看了眼血流不止的伤口笑容苦涩,“欠我一条命怎么够,少说两条吧。”
一辆简陋的牛车缓缓在少年身边停下,少年头也不抬道:“那他们带走,不必告知真相,运到城外安全的地方扔了了事。”
“当时安排的是只装得下一人。”
少年微恼,“两个孩子关系好着呢,挤一挤就行了。”
“那宗主您呢?”那人面对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的少年,有些迟疑。
“最惨也不过被丢到乱葬岗再被野狗啃两口,无妨,”少年轻描淡写道,旋即目光一变,森然了微笑,“不过今日叛乱之人,不出三年,我必定会一一登门拜访,所以给我都好好活着,别想着复仇。”
牛车伴随着“轱辘辘”的声音再次远离,少年也没有再去别的地方,失血过多,他能够把青年和女孩带到这里就是个奇迹,既然逃不了,他也不想再疲于奔命。之后的时间少年就一直安静地坐在院墙外,直到被别人发现,被他一手建立的势力所叛,万箭穿心。
——*—
武建四十一年,雾江盟崛起江湖,一年内独占着鳌首。
“情风和静儿去哪儿了,你说他们活着,可为什么三年了仍旧毫无音讯!”当年目光冰冷的女子眸光愈发冰寒,并且多了一种名为“恨”的情绪。
少年坐在书案前,手中擦拭着那把才寻回的名剑霜华,听到刚闯入的女子的话,微微沉默,“抱歉。”
当年的那条退路,为了不让人顺藤摸瓜地找到,参与之人被抹消了一切记录,如今是死是活,连他也找不到,可当年,这也是救下那个青年和女孩的唯一办法。
“三年前,宗主是不是早就放弃了他们,如果他们已亡,就不要再给我们留下念想!”
才赶上的男子正巧听到了这番话一把拉回了他的妻子,责怪似的看了她一眼,这才对少年连声道歉道:“请宗主勿怪,寒影只是三年来压力太大了,既是宗主亲口说出的话我等自然相信,那年江城大乱,本就不是宗主之责。”
听到丈夫言辞中对少年依然维护,女子扫了他一眼转身又离开了,男子没追,少年也未阻拦,在他听来,这对掌握了彼岸门三年的夫妻话里话外皆是对他的不满以及……不服。
“抱歉,霜华暂时无法还给你,毕竟楚天孤于三年前已亡。”
男子笑了下,道:“这我明白,当年赠与宗主,原本也没想再讨回来。”
“这就好,”少年拿布将霜华层层缠绕,轻轻一笑,“你与你妻子为彼岸门奔波了三年,我自不会忘了你们的付出,不过家人失散也的确叫人心浮气躁,我会派人暂代你们掌管彼岸门,你们先好好休息一阵,调整好心态吧。”
有这么一刹那,男子觉得少年变了,不再是当初那个义薄云天的宗主了,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多么简单的道理,他说得也是这样的风轻云淡,楚天孤如往日一般应了下来,可他想,他们与所效忠的少年恐怕再也回不到从前。
一个月后,楚天孤携妻江寒影,在彼岸门与千机的一场交手中身亡,至于这一场死战是不是那位的安排,或许只有少年自己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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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建四十二年秋,少年再次见到了当年救下的青年,他眼角含煞,殊不知与父母的团聚只错开了仅仅几个月。
随后有人传来了萤火的消息,所谓的天棺数百年前就沉在了子渊湖底,虽然明知萤火不会在那里,可借此机会把霜华留给楚情风似乎也不错,于是少年提早了一步让人把霜华留下,与楚情风一同去了子渊湖,不想因楚天孤极少拔剑,楚情风并不人得父亲的佩剑。
或许对楚天孤与江寒影而言,他是个薄情寡义的宗主,利用他们的效忠发挥每一分余热,而对楚情风而言,他是致使家破人亡的凶手,因为他的失责,使父母亡于几年前的江城彼岸门之乱,少年想解释,可结果就赤裸裸地摆在眼前,让他无从开口。
“早知结局如此,宁愿当年我负楚家两条命。”当少年昏倒在子渊湖旁的天棺边上时,他如是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