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易散
作者:xun许念 | 分类:古言 | 字数:44.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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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悯山下(2)
三人只在小镇上待了不足三日,赤练与邬媚甚至不知道为何又急着离开,只知道每天少年都会独自出门一段时间,第三日的午后,邬媚才刚带了点食物回来,少年就带着有点寒冷的笑容推门而入,让两人收拾一下立刻离开,毫不在意赤练是否承受得住在这样的体况下继续赶路。
“出了什么事?”赤练的眉眼间是毫不掩饰的张扬与凌厉,也不在乎结了痂的伤口又一次撕裂。
“我之前已经让人引开了教化堂的人,想在这里等你的伤好一点再走,不想教化堂顶着压力也要向这边送出一部分的人,而且我们得到消息时,他们已经赶路有段时间了。”少年手中执了根竹竿在前方探路,邬媚搀扶着赤练走在后方,不是赤练不想自己走,而是邬媚想让她尽量节省体力,而且少年也赞同了。
可看到少年野蛮地用手扯出一条路来,简直称得上一路走一路飙血,赤练眼角抽搐了一下,“要不还是我来吧。”
“无妨。”前方飘来少年淡淡的声音,也的确无妨,这些小伤口一出现就立刻恢复,唯独不确定的是会不会贫血。
赤练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暗道要是她也有这种近乎于诅咒般的恐怖恢复力,是不是可以一人称霸武林了?把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脑海中驱走,她又问道:“宗主找了什么人来,竟能拖住教化堂这么久。”
这次少年没有立刻回答,不过也只迟疑了一下,就笑道:“几个认识的人,这些事你们无需理会。”
赤练目中一闪,虽然疑惑,但也不再过问,蓦然走在前头的少年身形一僵,两人只道出了什么变故忙上前查探,一眼望去,正有三只山林中常见的土狼正冲三人低吼,再看身边的少年,只见他面色铁青,连握着竹竿的手都近乎于僵硬,每一丝肌肉都紧张地绷直,目光呆滞地盯着那三匹酷似狗的狼。
赤练与邬媚:“……”
三条狼许是饿久了,见到面前有三人竟也不退,绿油油的狼眸里满是警惕,牙缝里甚至留下了口水。少年打了个寒颤,赤练觉得有些好笑,从少年手里拿过竹竿,掂了掂猛地掷了出去,竹竿穿透中央那匹土狼的身体带出了大量的鲜血,深深地扎入土地里,将这匹狼钉在了地上,另外两匹土狼顿时呜咽一声散了开去,赤练拔出竹竿把土狼提到了少年面前,“怎样,要带着路上吃吗?”
少年连连退了几步,退到了邬媚身后,一本正经道:“……太臭,拿远点。”
“……”怕就直说啊。
“宗主为什么会怕狗?”走在路上,邬媚问道。
少年脸色看起来不大美妙,时不时拿余光瞟着身后被赤练提着的土狼,“怕就是怕,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
——*—
一群人飞跃在山林间,动作矫健,健步如飞,只见到几个起跃,他们已经出现在了远处,这些人身穿黑衣,衣上绣有银羽图纹,正是教化堂的人,他们直奔山林中一条明显才被人开出的路而去,细看还能发现树丛间那些半干的血迹,显然人走得匆忙,而且尚未走远。
如果这时候这些人知晓他们所追杀的除了一个身负重伤的赤练和武艺平平的邬媚外,还有一个俊美的少年随行的话,他们必定不会如当下般的冲动,不过他们不知道,于是一头扎进了猎人的陷阱。不是拿猎人代指少年三人,而是真真正正的猎户,虽然不是所有人都为捕猎的陷阱所伤,但追来的人只是当初一众人中的一小部分,因而对他们而言无疑是沉痛的一击,不远处摆在地上的死狼仿佛在嘲笑他们急功近利,连野兽都不如。为首之人面色阴沉,整顿了一下队伍,除去死亡和无法行动之人,人数竟只余八成,换言之,每五个人,就有一人中了猎户的陷阱并受了重伤,这本该是不允许犯下的错误。
接下来的路程黑衣人速度不减,却警醒了不少,不过也没再遇到什么陷阱,恐怕方才的陷阱也只是他们运气好遇见了顺便利用一番,事实上一座山峰上又能有几家猎户。登上山巅,又是一处断崖,这里仍是悯山范围,只是不知山脚下是否有另一张藤网。
教化堂之众沉默中散开,包围了山崖上的那一人,似乎察觉到有人到来,那人侧过了身,一袭白衣被山风吹得飘扬,他的脸上戴着金狐面具,白纱的幂篱几乎起不到遮掩的作用。
教化堂众人觉得有些古怪,但他们确定眼前之人不是赤练就是邬媚,虽然迟疑着但还是围了上去,“赤练,我等说过只要你交出邬媚,我等未必不能放你一条生路。”不是他们想放过赤练,而是赤练的反击太过恐怖,赤练的命,要拿太多的人命去填。
“生路?”少年冷笑,他的声音太轻,没有人听到他的话,黑衣人只见到他们眼里的赤练突然向他们冲来,似要杀出一条血路来,有赤练在的地方邬媚必定在,因此这场厮杀注定避免不了,于是几人交换了个目光,一咬牙也硬着头皮冲上前去,正当最前方的那人要碰到少年时,黑衣人后方忽而传来一声巨响,声音之响,震彻山林,无数飞鸟惊起,无数野兽四散,少年与众黑衣人几乎站立不稳,一道道裂缝在他们脚下迅速蔓延,如此熟识的一幕让众人顿时脸色大变,纷纷回头看去,映入眼底的是一块倒锥形的巨石,红衣的女子眉目凌厉,黑发张扬,雌雄莫辨的脸上,性感的薄唇扬起了一个肆意的微笑。
第81章 悯山下(2)
脚下的山石崩裂,来不及退后的黑衣人纷纷坠落悬崖,几天前也有过相似的一幕,只是那时,他们站在悬崖上,看着红衣女子坠入悬崖,如今一切都颠倒了过来,他们眼中的苍天下,只有那一袭红衣如火。
少年也同样掉了下去,不过他的身上缠了一条藤条,之前隐藏在白袍下竟是无人注意,他身前最近的黑衣人在下落前一瞬抱住了他的腰,可在两人被藤条甩向崖壁时黑衣人不但背上被撞得生疼,少年还屈起了双膝接力狠狠地击在他腹下一点的地方,疼得那人眼前一阵发黑,浑身脱力,也随着其他人一起坠了下去。
退后的黑衣人有部分已与赤练交上了手,另有几人看向了藤曼延伸的方向,砍藤条者也有,追击拉扯藤蔓的邬媚之人也有,赤练顿时一怒,一拳砸进一人胸膛掏出了仍在跳动的心脏狠狠一捏,飞溅的鲜血有少许落在了她的脸颊,将众人震慑了一把,趁着这点时间她跃过众人,一把扯过藤条用力一扯,少年惊呼了一声,直接被赤练甩向了正准备袭击邬媚的三人,那三人冷不防被少年从背后撞上扑倒在地,少年坐起身,有三个肉垫在倒没摔疼,就是有点晕,于是晃了晃脑袋。
邬媚:“……”
追杀而来的人数经过两次削减却仍剩了十余人,而且不乏高手存在,赤练的状态则极其糟糕,伤势本就没恢复,先前让悬崖断裂的那一击也崩裂了她的伤口,救少年时又被人偷袭成功,心脏附近极险的地方被一剑捅了个窟窿,以前她心无牵挂,也没人愿意惹她,因此这是第一次,赤练觉得自己离死亡如此接近,仿佛黄泉的大门已为她打开,她正抬起一只脚迈入其中。
原本按照计划,此时少年与邬媚应该离开,不过赤练活下去的机会十中无一,却能为两人争取到离开教化堂视野的机会,可真的到了这种时刻邬媚却指间袖刀转得飞快,坚持要留下为赤练分担压力,少年打不过她,只好暗骂一声也捡了把剑杀了回去,邬媚自知自己正面拼杀只会成为赤练的负担,于是仅仅游走在边缘地带,有人来了她便退,人走了她就上前补一刀,虽说难以一刀致命,却也让人不胜其烦。少年最为简单粗暴,他体力弱,专门以伤换伤,拼得就是谁狠,大部分人被另外两人牵制故而他对上的只有两人,哪怕被斩首眨眼间脖子上也只剩下了一道血印,将两人吓得魂飞魄散,生生耗死了一人,少年仍由长剑穿透自己的心脏,松开了手中的剑直接扑向了最后的人,宛若野兽般撕咬那人脆弱的咽喉。
赤练的脱力是对三人而言最不利的局面,然而现实便是面对最后如狼似虎一样杀红了眼的六人,赤练身子一晃,以长剑支地撑住了她的身子,再无再战之力。曾经的凌厉尚在,只是多了点涣散,苍白的褪尽了血色的唇瓣让人觉得她不再是不可战胜的魔尊无邪。邬媚拼着受伤再杀一人,剩下五人伤势几乎没有,两人冲向邬媚,两人直奔赤练,一人则阻拦少年。
少年笑意冷然,纵然他愿意为两人抗下伤害,可仅仅是一人的阻拦,已让他不得寸进,只能一次次地在受伤与恢复中循环,宛如凌迟,毕竟连杀两人,已经是他的极限,此人又只伤不杀,只求将他拦下。
赤练想举起剑,可脚步一晃,她再次支撑住随时都可倒下的身子,邬媚看着焦急,与身前两人连换几招,可她终究不擅长正面硬撼,才一会儿就步入了险境。邬媚心下一横,她是少年最看重的棋子不错,少年可以保护她不受伤害,可她不是自己人生的棋子,当少年做不到她的保护时,那么生死的选择将由她自己决定,而她的决定是,以自己的死亡救下赤练。因为把她从烟花之地救出来的虽是少年,但把她从作为棋子而行尸走肉般地生活中救出来的却是赤练。武艺,是赤练教的,人生,是赤练给的,那么她把一命还给赤练又有何妨,邬媚沉下了目光,踏出了一步。
忽而,鲜血四溅,邬媚只觉得眼前尽是血光,待视野清晰,有什么滚烫的东西从她眼眶滑落。原来方才模糊了视线的是她的泪水,两具失去了头颅的身子缓缓软到倒在地,强烈的血腥之气后,是那个熟悉而陌生的红衣之人,她双眸黯淡,唇色苍白,似乎能看到生命的烛火在寒风下的残喘,她的身前,两把剑尖透体而出,她的身后,两名黑衣人捂着断臂惨叫。
“为什么?”邬媚不觉得自己在哭,可泪水却止不住似的溢出眼眶。
赤练脸色灰败,低声宛若呢喃,“宗主说,你不能死。”
“那你就可以轻易去死了吗?”
“宗主说,我的命,是他的。”
一口一个宗主,邬媚站在赤练面前,可赤练的眼里,只有少年一人,邬媚张开了口又合上,合了口又张开,却说不出一句话来。
“云景歌……”红衣似血,飞舞过少年的眼前,她一如初见时在楼阁上饮酒的魔尊无邪,苍白的唇角勾起了一道邪肆而柔和的弧度,带着最后的三人飞入断崖,“……好喜欢你。”
脆弱的话语在山风中破碎,少年一怔,回过神时,山头已不见了那人的身影。
此山下无藤网,这是少年特意选的悬崖,为了不让教化堂留下活口,不想,却是他亲手为无邪挑选了一座坟墓……其实早从一开始,在少年的计划里,她都是十死无生的,不过是从死在了他的身后,变成了死在他眼前。
山风猎猎,扬起少年手中艳红的丝带,如火,似血,艳烈得一如那个人,他松开指尖,任由山顶的风带走忘记送出的礼物,今日,是无邪的生辰。
……
“今天是我的生辰。”红衣的无邪跟在白衣的少年身后,淡淡地开口道。
“嗯。”少年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今天是我的生辰。”无邪又平静地说了一遍。
“哦。”少年一边思考着手中的委托一边应和。
“今天是我的生辰。”说了三遍的话依然如一个平凡的陈述句。
少年听进了一些,多讲了几个字,“知道了……”
忽然一袭红影惊鸿,无邪一拳砸在了少年面前的梨花木的书案上,书案应声而裂,各种东西乱七八糟地掉在地上,散了一地,无邪细长英气的眉梢一挑,直视着少年平静而强势地道:“今天,是我的生辰。”
“……”少年着实被吓了一大跳,张了张口,“我帮你挑了个礼物,不过不适合你。”
无邪显然没顾上后半句话,性感的薄唇一扬,握拳的手掌一摊就伸到了少年面前,“礼物呢?”
“送……送人了。”
“……”
少年心惊胆战地看着无邪一脚踹烂了一把椅子,头也不回地离了开去。
“送什么人,只要是你送的,都是合适的。”
……
今天的少年站在断崖边,低语道:“这次的礼物,我觉得很适合你。”
那次的初见,一袭红衣如火,一碗烈酒香醇,惊艳了少年,而之后摆宴,当少年愁苦无人助兴时,她一身白衣,眉眼凌厉,一曲惊四座。无邪从来不知,早在那两次相遇后,她已经完成了心愿,走入了少年的眼中,而之后少年安排她进宫,把她丢在看不到的地方,也不知花了多久的时间,才把那份悸动抽丝剥茧,弃置在不愿回想的心底。
“走吧。”
邬媚似被惊醒,抬头时,却见少年面容平静,眸色冷寂,唇边一丝浅然的笑意,他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唯余一丝冷香清冽。
再一次地认识到,这是怎样一个残忍无情,天性凉薄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