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云易散
作者:xun许念 | 分类:古言 | 字数:44.8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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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拂云烟(3)
“本郡主要离开,你们真的要拦?”君莫莫一挑眉,笑道,他面前的数名雾江盟之众面色难看,尤其听到君莫莫身后那一地的呻吟时。数万大军压境,君莫莫尚能率百人杀个来回,又何况眼前这些人,唯一比较好的是她手里没有最擅使的长枪,只有不知哪儿寻来的竹棍。
人群中走出一人,头疼道:“还请殿下莫要为难,我等只是奉宗主之命行事,宗主有令,若诸位有任何不满,他在皇城恭候。”
“你家宗主难道不知道,囚禁御王、纪城郡主乃至皇城公子可是大罪?”君莫莫单手转着竹棍,一派游刃有余的样子。
那人一叹,道:“请各位安心住上一日,宗主亦是一番好意,待各位回到皇城自然知晓。”
君莫莫歪了下脑袋,反正也住了这么久,确实不差这一天,只是有点闷而已,不想连下山去洛水也做不到,“罢了,不过本郡主还没提过让我留下的条件吧。”
“是。”那名弟子苦笑,不禁暗恼这些人的要求一个比一个过分,要钱财要看歌舞的也有,要只有宗主宁能给的寒梅令的也有,宗主平时挺聪明,这事也不给个限度,这些人就差把整个雾江盟要过去了。
“本郡主不要别的,只要你们宗主随我去一趟纪城,也呆个十天半个月的扔一叠图纸下来。”
“……”
“可以,”公子令不知何时从山上走来,道,“若他反悔,殿下可以去找御王殿下,纪城是国之要塞,此事并不过分。”
君莫莫眸子一亮,微微一笑,单凭这一句话,公子令也值得她一礼。
——*—
“云景歌,九王等人,是你杀的吗?”
“不是。”少年眸光半垂,有些轻佻地在国师与天子之间转了个来回,天子阖眸养神,对于国师与少年的问答不理不睬,只有偶尔,才会把目光放在殿外,仿佛在等待什么人。
“你说这些案子是诬陷,可有证据?”
“没有。”
国师定定地看着殿中央的少年,神色依然没什么表情,可少年的态度实在让人不悦他的轻浮,“你可知,你犯的可是诛九族的死罪。”曾经天子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少年为此烦恼,可这次给了他机会,又如何不说?
少年似乎笑了笑,“不知道。”
“你这是不打算认罪了?”国师移开了目光。
“云某何罪之有?”
国师复又看了他一眼,他们之间通过淑妃宋离有过约定,理当是希望云景歌平安无事的,可是他与宋离并不和睦,况且白府一案云景歌怕是已经盯上了他,宋煜目光幽深,不动声色道:“宣,明王使独孤步上殿。”
明王司是隐藏于朝廷深处的势力,朝臣或者有所耳闻,但亲眼见过的却只有个别,这算得上是明王司第一次被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独孤步一身朝服,依旧是笑眯眯的虚伪样子,可是见到了他的出现,龙椅上默不作声的天子似乎睁了一下眼……独属于他的势力,独属于历代天子的明王司,那么现在,到底谁才是皇朝之主!
明王使独孤步向龙椅上闭目养神的天子微微执礼,他的手中是一分呈辞。
“请明王使念一下吧。”国师道。
独孤步眯着眼睛微笑地看了看神色坦然的国师,微微侧过了身面对着少年和一众朝臣,缓缓展开了手中的呈辞。
“武建四十四年四月,九王皇族寻求雾江盟来到皇城,云景歌胁迫城西酒肆伙计纵火杀害皇亲,牵连百姓伤亡过百;武建四十四年五月,城中发生多起恶鬼伤人之案,与雾江盟成立之初行事作风一致;武建四十四年年底,雾江盟与烟火铺交易,除夕夜十三烟火炸膛,死伤不计其数;武建四十五年三月,户部尚书唐正死亡前有雾江盟之人扮作江湖神教之人入山潜伏,目的不明;同年一月神教覆灭青衣剑宗,何念初为雾江盟所救,三月郡主大婚之日何念初身患南域蛊毒归来弑杀满门;同年三月,九王与其二子相继死亡,长子方子轩留下讯息直指雾江盟流炎,”独孤步缓了一口气,笑眯眯地看着少年,“以上,是明王司在这一月内搜集到的以及,一些好心人提供的情报。”
少年闻之,神色有些让国师和独孤步看不明白的玩味,之前说皇城局势还不算太过糟糕,出逃也是天子喜闻乐见的情况,因为这意味着云苏儿的回归,不过如今看着情况,倒像是天子不愿当面违背承诺,这才允许佞臣宋煜当道,把他往死里逼。
“云景歌,如今,你还有何话可说?”国师敛去了眸中奇异的目光,今天的云景歌,看起来与上次不大一样。
少年抬起头,冲天子展颜一笑,声音微寒:“云某当诛九族,不过想问问陛下,是不是也想杀了云苏儿。”
天子指尖一颤,似乎听到了什么触动心神的话,睁开了眼镜,看着他茫然的目光,少年再次重复了一遍方才的话,听到“云苏儿”三个字时,天子目光一震,神色忽而狰狞了起来,“谁敢杀她,朕看谁敢动她!”他忽而又悲伤道,“走了,大家都走了,朕只剩下这么点亲人了,你们谁敢动他们,谁敢!”
第76章 拂云烟(3)
龙椅上一片摔东西的声音,群臣赶紧低头,周公公也忙安抚着君莫愁,少年有些惊愕,旋即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国师,国师目不斜视,一本正经,脸上没有变化,“纵然云苏儿不可死,你的雾江盟也不可留,朝廷只要将其打散,江湖应该很乐意分食这份礼物,难道你都不为令妹考虑了吗?”
“云某从来不知,国师如此关心云某。”少年笑道。
“我只是为了找出真凶。”国师亦言。
“国师不必为云苏儿担心,雾江盟已交接在她手中,郡主、御王以及诸多公子尚在雾江盟做客,朝廷此时派兵怕是不妥,”少年道,“待云苏儿回去,自会将人安全送还。”
少年明目张胆地威胁让众人瞳孔骤缩,偏偏正如他而言,朝廷不会因为一个云景歌,专门去灭一个雾江盟。云苏儿非但可以保全,亦不是一般人可以撼动,国师深邃的眸子在少年身上停留片刻,实在看不出此人在算计什么,于是冷声道:“将云景歌押入天牢,明日午时于午门处以火刑,退朝!”
周公公站在天子身后冷冷地看着国师,可群臣却已得到了命令般,有两人将少年带了下去,其余人等一拜后散去,只有君莫愁坐在龙椅上茫然地看了眼殿堂,“洛雨呢?”不过没有人理会他,几名婢女将他领回寝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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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绿色的茶水飘出缕缕幽香,一位秀丽的婢女为相对而坐的两人都沏上了茶,一人穿了暗底金纹的长裙,衣着华丽,眉心用朱砂画了个花钿,多了几分威仪,另一人白裙如雪,腰间插了支翠绿的竹笛,眸光微垂。
“上次洛雨说还会再来拜访,不想一别就是这么久。”
“本宫也未曾想你还会再来,”淑妃抿了口茶,道,“时间说久,倒也不久,只是物是人非,令人唏嘘。”
少年浅笑,端着茶水道:“德妃娘娘那样娴静的一个人,居然落得这般惨淡收场。”
“正因为她娴静,所以疯起来才更可怕,”淑妃睫毛一颤,显然那日的事情也给了她极大的冲击,不过只是眨眼间,她以恢复如常。
少年将她的变化尽收眼底,垂眸看着杯中的倒影,浅笑,“还是娘娘看得透彻,从来不牵扯太深,也不必忍受失去之痛。”
淑妃优雅地抿了口茶:“这是白府之事,你的感受吗?”
茶水荡开了一圈涟漪,平静时,映出的仍是少年含笑的倒影,“洛雨总是被说是无情之人,或许真的如此吧。”
“本宫与众妃同样生活在后宫,这就已经有了牵绊,德妃素妃去时贤妃大悲,而本宫仍可主事,并非是本宫薄情,只不过心性不同,在这种事情上,本宫比贤妃更坚强一点而已,”淑妃为自己斟上一盏茶,似是一笑,道,“毕竟,世上哪有什么真正的无情之人。”
少年端着茶,没有喝,亦没有开口,久久沉默,世上最是无情帝王家,君莫愁杀兄弑父,十四年前灭得力之将林府满门,去年火烧好友白映夜之府,今年五弟九王被毒害,随着一个又一个的人远离,他唯有疯狂。哪怕有蛊毒的影响,想来并不深,他只能死死抓住白洛雨,君莫莫和君莫忧这三个人,当这三人远离时,则是他死亡之日,不过他在意的又何止这三人,还有他的天子之位。
淑妃并不知道她的话让少年想到了什么,又饮完一盏茶后,道:“小爱,带洛雨姑娘去见见贤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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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是在一棵树下见到的贤妃,正是当初她爬过的那棵树,那一天的热闹还历历在目,可今天的树干上只有贤妃宁欢欢一人,树下也不见婢女和太监。
少年站在贤妃背后的树下,贤妃杏花的长裙长长地垂落下来,在微风中摇曳。
“喂,你是什么人……”
“后宫太闷了,你有办法带本宫出去吗?”
“这才像话嘛,都给本宫这样喊!”
“洛雨,你也上来吗?”
“唉,要是宫里的婢女都像你这样,本宫也不会嫌闷了。”
“……”
“唉,你还有支笛子,会吹吗?”
似乎还在耳边徘徊的欢笑让少年微微一愣,取下了竹笛,笛声悠扬,只为了传过这咫尺天涯。
贤妃缓缓回过了头,空荡荡的眼里泛起了一点笑意。
“洛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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铁勺在铁桶内不断刮擦发出刺耳的声音,刮了半天,狱卒终于刮出了半勺黄中带黑的米粥,一勺倒扣进了一个一看就没洗干净的破碗里,用脚尖把饭碗挪进了牢里,用力拿勺子敲了敲牢门。
“吵什么!”牢内蜷缩成一团的少年不耐地喊道。
狱卒一怔,不快道:“脾气还挺大,到明天午时为止,你可就只有这一顿饭了,快吃。”
“不吃!”
狱卒再次一怔,道:“爱吃不吃,大不了这破碗老子借你半天。”
狱卒离开后,少年抬起头,嗅了嗅空气中潮湿腐败的酸臭味,狠狠地皱了下眉头,又把头埋回了膝间,膝上,放着一个不断散发着清苦药香的香囊。言玉烟不得不承认,在这种环境下,和云景歌身上同款香味的香囊还是挺好闻的,余光扫了一眼糊成一团的米粥,言玉烟胃里顿时一阵翻腾,“操,这种东西连畜生都不会吃吧!”
言玉烟枕在香囊上困得快睡着时,又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伴着铁链落地和牢门打开的声音,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了两双鞋子,一抬头,就对上了少年恼火的微笑。
“火刑,你还真能给我整事。”
“我以为你不来了呢,”言玉烟伸了个懒腰,“看在你没让我送死的份上,腐刑,水刑还是五马分尸?你旦管开口,我尽力而为。”
少年脸色更黑,似乎结了一层霜,“闭嘴,块把衣服换上。”
言玉烟笑呵呵地从少年手中接过黑袍,“明天我会去参观的,叫得凄厉点才好……唉,对了,你不会被烧上三天三夜还死不了吧?”
“……”
“啊,对了,你不是说回来了也不会有多大问题的吗,怎样,被打脸的感觉如何?”
“……”
言玉烟见少年有走火的趋势顿时住了嘴,目光在少年身上转了几个来回,看到他抬起的那只袖口里隐约露出的染血的绷带,想到那天少年身上难以自愈的狰狞伤口,似乎一旦少年受伤过重,那恐怖的恢复能力也会跟不上速度从而减缓。一想到这三天来无论奔波赶路少年都将自己保持在这样虚弱的一个状态,言玉烟不禁想到少年或许对此早有准备,可嘴上仍是“啧啧”一叹,“你还真狠,简直不是人。”
“……”少年额上青筋一跳,有种再说一句试试?
“言公子,我们先离开吧。”青叶插入了两人中央,硬是将两人隔了开来,少年眼眸一闪,直接在墙边坐下,青叶冲他微微点头,带着言玉烟一同离开。随着又一阵铁链的响动后,少年缓缓睁开了眼,漆黑的眸子里是一片死寂,可纵然不会死亡,想到翌日的火刑还是令他指尖发凉。
“咕——”
“……”忘记吃顿饭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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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言玉烟没有如他所说去刑场看少年的凄惨,他一早就与青叶和流炎去了平城洛水,从皇城到平城再快也要三天,与他们几乎同时的是雾江盟里郡主那一行人,他们在平城听说了皇城的变故,正在急速赶回,比他们早了一步离开的是药山邪医公子令。
光是云景歌这三个字,来到刑场的就绝不止明面上的这些人,早有了心理准备的少年拒绝惨叫出声让这些人感到畅快,火光中他一声声压抑的嘶吼如同困兽,坚持给隐藏在四周的人留下一个冰冷的笑容。
天牢内,狱卒见到空了的破碗,喃喃骂了一句,“凶什么凶,还不是都给吃干净了!”他随手一丢,把碗扔回肮脏的铁筒里,向外走去。
平城外,御王一马当先,风驰般向皇城的方向飞奔而去,眸露凶光,公子令告诉过他,寻找白希云,只能靠云景歌,所以他比谁都乎少年的死活,少年借死亡摆脱某个人,但绝对不能让他再摆脱自己一次。
而此刻,神教内,也有一位少女缓缓地睁开了清澈的眼眸,她的眸光如水,似乎无时无刻不在哭泣一样,她手中执了一封书信,而她的目光,却久久盯着其中的三个字“云景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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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主,我们为何要帮那个人,当初他可是想反客为主呐?”
一座楼阁外,花香鸟语,小池边,两人一站一坐,站着的那人面露不解,坐着的那人则是神情怡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酒,“听说他酒品不错,改日真该请他来坐坐,不过得穿着裙子来。”他声音略有些低沉,却富有磁性,仿佛在与人说着情话,若少年在场,当能认出此人正是在望雀楼威胁他闭嘴的人,当日与影卫十三换了一招后便破窗离开了。
“阁主,属下说得可是正事!”站着的那人头疼道。
笑着的男子笑道:“这都想不明白吗,不是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吗。”
“唉,他是哪个敌人的敌人?”
“笨,”男子又喝了一口酒,无视了那人的呆滞,“他的老师是我们中的叛徒,所谓叛徒的叛徒,自然就是个好徒儿啦!”
“……”
若将这两人所在的地点不断缩小,就会看到一片林立的楼阁亭台,以及错综的院落,继续将视野上移,最终则可看到,这两人正是在皇城第一居的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