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他笑起来的时候，那张总是染着疏离和遥远的英俊面庞非但不曾软化，反倒越发多了几分血腥的靡丽，像是有什么危险的生物从他的背后探出头来。

少年的心中警铃大作，不待做出反应，就感觉自己的左脚腕蓦得涌上刺骨的疼，仿佛碎裂一般。

他几乎下意识的痛呼了一声：“啊！”

生理性的泪水跟着疼得落了下来，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抱住那疼得叫人受不住的左脚，眼泪鼻涕混作一团，浑身发颤。

后知后觉地察觉那只好看到没有丝毫威胁性的手只是轻轻在他的骨节上按压一下，就给他带来了这样生不如死的痛苦。

而那位长相俊美犹如神君一般的贵公子仍旧蹲在他的面前，看着他的惨状面上没有丝毫的动容，嘴角的弧度都没有半分变化：“恰好我懂些治骨之术，且替你看看。”

他的娘娘心地善良，愿意明知道是欺瞒的情况下给这小子一点帮助。

他本不想干涉，可这小子千不该万不该，对着他的娘娘露出那样大不敬的眼神来。

骗得了钱财，他愿意继续在这条混乱的暗街上腐烂发臭，扎根在淤泥里生出同样恶臭的果实，是他的事儿，偏偏他却不懂得将那点得意和轻蔑藏好，还敢堂二皇之地抬头叫她看到。

惹得他家娘娘心头不悦，他也配吗？

钟玉珩的眼角闪过血色，显得靡丽而又危险，冷血到残酷的地步。

少年抱着自己的腿，疼得怀疑人生，几乎觉得这条腿似乎从此就要废了。

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懊悔，只恨自己贪心不足，撞到了这样的煞神手上。若是落下了残疾，他怎么可能在这条凶险的暗街上活下来？

他起初因为疼痛的哭嚎，在腿脚渐渐疼得麻木之后，变得绝望起来。

他的年纪还小，四肢俱全在这暗街上生活就已经费尽了心机，常常饥一顿饱一顿，过的不是十分如意。

如果瘸了一条腿，他还能活下去，还能照顾好妹妹吗？

落到这个地步，他甚至连怨恨埋怨面前这对贵人的资格都没有，只能加倍的悔恨到自己的身上，恨自己行事不周，落得这样的地步。

更多的……

去恨一个永远都无法触及的遥远对象，不比恨自己更让人觉得痛快，甚至还可能引来杀身之祸。

站在一侧的宁诗婧瞧着他的泪水将脸上的脏污冲刷出一道道白色的痕迹，眼底原本世俗狡诈，却又充满生机的目光渐渐的被绝望的灰暗代替，无声的叹了口气。

这个少年，不过是这个时代底层人生活的缩影。

她并不喜欢他的世俗，却也没有资格讨厌。

百姓们艰难的生活，不过是因为掌权者做的不够好罢了。

她挪开眼，不想再看下去，轻声道：“钟玉珩，该走了。”

那少年被钟玉珩一笑惊愣住没察觉，她却看得清楚，知道他不过是轻巧的快速将他的脚腕关节卸了下来，只要重新正好，仔细养两天就能恢复如初。

明白她的意思，钟玉珩也不多做纠缠，闻言颔首，应了声：“好。”

说着又抬起手来，正要为这少年将脱臼的关节正好，却突然听到一声紧张到破声的凄惨哀求：“不要！”

紧接着，一个比少年更加瘦，仿佛骨头上只披了一层皮的矮小身影，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二话不说跪倒在地上磕头哀求道：“贵人，求求您绕我哥哥一命，求求您了！我愿意替我哥哥受过，求求贵人饶了我哥哥吧！”

刚才还在地上哀嚎的少年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已经停下了惨叫，疼得满头是汗却努力坐了起来，咬着牙道：“甜甜，你怎么过来了！我不是让你在家等我吗？！”

来人是一个又瘦又小，穿着一身打着补丁，却洗的干净整齐的衣裙的小姑娘，瞧起来最多也就六七岁的样子，仰起头来的时候，露出一张蜡黄蜡黄的脸，衬得一双乌溜溜的眼睛格外的大。

小姑娘的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听到这话小身子抖了抖，才带着哭腔道：“我担心哥哥……哥哥你一直没回来，甜甜害怕……”

少年一窒，脸上闪过愧疚，意识到现在的处境，又忙不迭地催促道：“你先回去！哥哥一会儿就回家，别添乱，听话！”

“哥哥骗人！”甜甜的大眼睛里积蓄了大颗的眼泪，用力地拿着小鸡爪一样的手抹了一下，哭道：“甜甜不走！甜甜要跟哥哥在一起！”

少年的眼里闪过感动和难过，拼命忍着红彤彤的眼眶做出一副凶恶的表情，骂道：“你别添乱了！你除了会给哥哥拖后腿还能干什么！回去好好躺着，哥哥已经赚到钱给你请大夫了，你别惹麻烦！”

甜甜只是哭，跪在原地一动不动，说什么也不肯走。

见兄妹两个哭成一团，活像到了世界末日的样子，钟玉珩忍不住嗤笑一声，抬手在少年细细的脚腕上一捏：“别哭了，弄得像我们是什么欺男霸女的恶霸似的。”

“咔吧！”

“啊！”

伴随着清脆的骨头声和少年的惨叫，甜甜的脸上一白，慌张的扑过去急的变了调，担心的问道：“哥哥，哥哥你有没有事儿！哥哥你怎么样了……呜呜……哥哥你别出事啊……”

毕竟年纪还小，一时之间慌了神，到最后只剩下哭声。

叫了一声的少年这会儿脸上吃痛的表情还没有散去，眼睛里却渐渐地露出几分疑惑，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脚腕，又轻轻地动了动。

“甜甜别哭了！”他的脸上露出高兴的笑容，用力拍了一巴掌自己的腿：“哥哥不疼了！别哭了！哥哥好了！”

不仅没死，腿也没断！

少年笑得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

甜甜听到这话，见他脸上果然没有痛苦的样子，还爬起来走了两步，步伐稳健的很，顿时也忍不住破涕为笑：“太好了……呜呜，吓死甜甜了……”

钟玉珩甩了甩袖子，站起身，不屑道：“以为谁稀罕你们的小命呢？一个个哭得我头疼。”

宁诗婧站在一侧，见他这样忍不住抿唇而笑，伸出手来牵住他的大掌，小指偷偷在他的掌心里勾了两下。

她的九千岁啊，嘴上总是凶巴巴的不饶人，面对孩子的时候还是露出了柔软的一面儿。

真叫人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