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要十一月的天气，郊区比市区里要凉得多了。

出了宗家别墅的院门，通往大路的林间小径两旁满是金黄。这一带的秋景十分出名，特别是别墅附近，让人看了便不想离开这块宝地。

陈彦卿说，他刚才来到这里的时候就被这里的美景深深吸引了。于是，他把车停在了小径的尽头，就是想要在回去的时候亲自走一走这条美丽的小路。

张林林也披上了厚一些的外套，出门送这位老朋友。

“我刚见到小雨的时候就觉得她挺像你的呢。”陈彦卿漫步在被黄叶覆盖着的有些松软的小径上，他跟走在自己旁边的张林林说道。“就像年轻时候的你一样漂亮。”

张林林虽近半百之年，至今依旧带着出尘的气质。听他说到这里，她有些不好意思了：“别恭维我了，你认识我的时候我就已经30岁了。”

30岁的那一年，张林林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被改编成话剧，她与演员陈彦卿也就此结识

陈彦卿浅浅一笑，歪头看着她说：“以前没告诉你，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根本没想到你就是编剧，我还以为你是戏剧学院的学生呢。当时我还想，这姑娘是大四毕业班来实习的吗？”说完，他笑了。

张林林也笑了：“别哄我了，那时候我已经有一个4岁的女儿了……”

两人边走边聊着，忽然，一阵秋风吹来，风圈起的沙粒迷了张林林的眼睛。她停脚步，眼睛里一阵沙疼。

就在她不得不闭眼，眼泪都盈出来的时候，她发觉自己的右手被温暖地握住了。

“别动……”陈彦卿轻柔地帮她吹了吹被风迷住的眼睛。

“好了吗？”他问。

那粒沙的确被吹走了，眼睛蒙着一层泪的张林林轻声说了句：“谢谢……”她说着想要把手从他的手里抽出来，然而，他却没有想放手。

风没有停，卷起的黄叶随风舞起，纷乱着这林间的小径。

相识多年，这还是第一次，他触碰了她的手……

“彦卿……”她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我爱你。”陈彦卿很认真地说出了这句话。不过，刚说完他便又笑了，轻轻放开了她的手：“对不起，太唐突了……这话在我心里埋了整整十八年了。”

“十八年？”张林林望着他，这一刻，她没有想到面前的这个男人竟在漫长的岁月里一直对自己埋藏着这样的感情。

她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她也是一个感情细腻的女人。

“我知道，我不能喜欢你。”陈彦卿望着秋日高远的天空：“你只爱他……如果不是对一个人有着那么深的感情，你是不会在小说里用那么真切的语言去描写他的。”

当年陈彦卿参演的《青藤班》，他饰演的正是以宗风为原型的角色。研读张林林的字里行间，她对她的丈夫抱以怎样的感情，他都能读出来。

“初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没有想到，在那之后，你好像就印在我心里了。”今天，他想要把自己的心里话都说出来：“我甚至一度想让自己忘记你已经结婚了……”

他说到这里，好像说不下去了。半晌，他说：“你不知道，在演《青藤班》的时候，有一度我感到了绝望。我要竭尽全力去演的，是你所爱的男人……”

他没有资格去爱她，他不能去追求她，还要去演她最爱的男人。

张林林脑海中闪回了自己和陈彦卿多年来的往事。在《青藤班》首演的那一天，她记得，那时陈彦卿靠在墙边，在上场之前，他问她：林林，你喜欢我吗？

他说，如果她能喜欢他，他才算演得好……

当时的张林林并没有多想他这话背后的含义。不是真的不懂，真的体会不到，而是深爱着宗风的张林林不想去思考陈彦卿的话语。

《青藤班》成功公演之后，在当时引起了一阵热潮。正直27岁的小生陈彦卿也借此人气大涨，从之前人们心中的“偶像”形象逐渐开始转变成了演技派的演员。

曾经有一段时间，公众之中曾经传过关于陈彦卿和张林林的绯闻。特别是那一次剧组一起聚会，陈彦卿想要把自己的外套给张林林披上。那个瞬间，被一直跟踪着陈彦卿的娱乐记者很清晰地拍到了。

关于坊间流传的绯闻，张林林没有放在心上，因为对于这件事，她心中没有任何想要隐瞒的东西。而宗风也一样，他特别相信这只不过是娱乐记者的胡编乱造罢了。她爱他，这件事他从来不曾怀疑过。

也就是在这个绯闻传得最热闹的时候，陈彦卿宣布了自己恋爱的消息，他的女朋友夏梦，在那之前已经追求他很久了。也就是在此后不到一年，陈彦卿便与夏梦结婚了。

“你……爱小夏吗？”张林林看着他的眼睛问到。夏梦，她是认识的，她习惯叫她“小夏”。

陈彦卿惭愧地低头，良久，他说：“我对不起她。不是不爱她，我尝试着让自己真的去爱上她，可是到最后，我发现都是徒劳的……也正是因为这个，我选择放了她，我不能再耽误她了。”

说起来，陈彦卿和夏梦离婚也快要有五六年了。

“我感谢夏梦。”陈彦卿不像是在说一句很客套的话，而是真心的：“她说，她不能再跟我在一起了，因为我最爱的不是她。她说她不想继续凑合自己的生活，也希望我不去凑合自己的生活。”

他向前走了两步，喃喃地说：“夏梦现在找到了她的幸福。但是在她跟我说那句话的时候，我就知道，我很可能会孤独终老。因为我心里真正住着的是你，但是我不能追求你……”

也许是看到自己的这番表白让张林林彷徨了，陈彦卿说：“林林，今天聊得多了，听我说了这么多无聊的话，对不起。”

她摇摇头：“谢谢你，彦卿……”无论如何，陈彦卿对她抱以的感情张林林心怀感谢。可是，她的感谢也表明了，她还不准备接受他的感情。

这个结果显然是在陈彦卿的意料之中的，他没有奢望过张林林的感情。

两个人前行在铺满了黄叶的小径，两个人静静地，不再有任何交谈。秋风起拂，落叶飘散在他们的背影之后。

宗家别墅的午后是宁静的，偌大的宅子里只有小雨和张林林。

这对母女相认至今并没有太久，但血缘这种东西是奇妙的，她们之间仿佛存在着无形的情感的纽带，这是长久的分离都没能割断的。

“妈，您觉得陈叔叔怎么样呢？”细腻的小雨把陈彦卿对张林林非同寻常的情感看在眼里。一个男人能用宛若看少女一般的眼神去看一个并不年轻的女人，想必在这个男人心里，她从未老去过。

“好人。”张林林从容地回答。女儿会这样问，她也并不感到奇怪。送走陈彦卿之后，在走回来的路上她想了很多。这么多年，回忆起来的点点滴滴，他的感情她是能感觉到的，现在女儿也感觉到了。

小雨给张林林泡好了一杯热茶，她放到她面前的杯垫上：“要是有人能陪着您，我会安心很多的。”

“这孩子，你去东京还不回来了不成？”张林林词话说得轻松，却是她心底隐隐害怕的。小雨回东京，她总怕她回去了就不会回来了。张林林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一想到这件事就会有这样的隐忧。

此去东京，小雨要弄清的事情很多，她也不知道自己这一行会去多久。不过，她怎么能不回来呢？

“您这是说哪儿的话，我完事就回家。”小雨说。

“别去太久了，妈担心……”

“嗯。”小雨的手与茶具之间仿佛婉约的舞蹈一般，张林林跟前的茉莉花茶渐渐泡开之后散发出沁人心脾的清香。

这是临行前母女二人最后的午后。

第二天一早，天还没有亮，小雨和明朗便从宗家别墅出发了。天边，山峦的淡影背后，太阳微微的红润光芒只显露出来一点点，布谷鸟的声音在林间清唱。

张林林昨夜几乎彻夜未眠。

一想到女儿又要回到宋毅身边，她的心都是不踏实的。她只能一遍遍地告诉自己：别想太多，别想太多......

宗家别墅之外，司机早已在门口等候了。张林林一路把小雨和明朗送出了别墅院门之外。

“妈，回去吧。”小雨看得出，母亲昨夜没有睡好。“我到了，就给您报个平安。”

明朗见张林林如此不放心，于是对她说：“小雨有我呢。”

明朗的这话让张林林稍稍安下了一点心，有明朗陪着女儿，没有比这更让她放心的了。

挥别了母亲，坐在车后座上的小雨久久望着身后，林间小径的尽头，母亲的身影越来越远。

直到车开出了这条小路，小雨看不见母亲了才依依不舍地转过身来。

到东京去，自己将会遇到什么？生父之死的真相是否能浮出水面？这一切的未知都在等着小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