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里上路
作者:秋至霜降 | 分类:其他 | 字数:27.7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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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因为想念,所以相信
新纪元246年,这一年张健八岁,意味着即将离开9092A区,进入491B区,开始为期6年半的学习生活,待到毕业成人,才能返回A区。就在前半年,母亲到了35岁,因为身体素质太差,没有进去D区工作,而是直接被送入35C区退养。虽说毕业之后很有可能返回原A区,实际上从和家人分开的那一刻算起,张健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
父亲被评定为储备干部,参军服役,运气好,遇到出任务,可能返回A区可以与张健见上一面,运气不好的话,同样再无相见的可能。
分离,是地下人从出生开始,就不得不面对的命运。
“如果托生地离银月城近的话,每逢十五号,记得去城里学校门口,看看有没有代表你名字的画寄卖。”这是张健妈妈常说的一句话,也是临走前,跟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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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想在地下更好的生活,最好不要知道什么是‘生活’,这样才能活得开心。——地下流传最广,也是最被认同的一句话。
多年地下生活,造成资源极其匮乏,尤其可以提炼出金属的矿石,更是稀缺。
然而为了保持地质结构的稳定,挖掘又是被严格限制的,有时不得不将已经挖掘完成的坑道添堵回去,并且加固夯实,避免影响整个地下。
张健现在所在的地方,是A区一个极为偏僻的地方,向外扩张挖掘的时候,不再是土石,而是向通道内倒灌的沙子,不得已停下工程,用合成塑料浇筑洞壁,等运来土石再填回堵死。
新开辟的空间起始为圆形通道,利用合成塑料浇筑成筒形,镶贴在通道壁,随着塑质冷凝以及地下物质挤压,筒形通道不断收缩,越来越小,越来越稳定,俗称“紧箍通道”,除了表面有些不平整,深绿的颜色使人眼看着还算舒服,等通道彻底稳定后,逐步喷洒“消耗细菌”,“溶解”通道壁合塑,之后再用水泥修正。
“紧箍”内条件很差,在地下压力不均匀的情况下,压力大的地方,通道直径收缩形变大;压力小的地方,通道直径比较宽敞,凭借合成塑料高屈服强度,通道曲曲圈圈还算稳固,唯一限制安全稳定性的便是长度,一旦过长,中间段极易崩塌,因此在对外扩张的过程中,每隔一段长度,就需要定时更新塑料,避免材料老化。
据说多年以前就已经开发到了极限,现在对外挖掘,得到的只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流沙,矿石根本没有,只有一些没见过的小虫,或者蝼蛄,因此像这样的通道有时不会彻底堵死,而是留下缺口,等这些动物钻出来。
外扩,也不是单一的直线挖掘,而是将筒形通道弯折,主体平面部分,以六边形为基础,保证发生塌陷时,人员可以多一条生路。
此时张健站的地方,直径高度不足1.2米,相对建筑之初的2.8米而言,缩小了大半。通道缩口处异常狭小,已不足半米,连底部溢水槽道都被挤压断裂,漏出的水混在下层的沙土里。
按照惯例,像这段很久没有爬虫进入的通道终端,一年前就应该用细菌降解,滞留它有安全隐患,外面都是沙子,继续挖掘也毫无意义。只是不知什么原因,至今还没有实施,类似的通道还有几个。
有人说是因为细菌成活率低,导致细菌不够用;也有人说是官员被黑心妖魔附体,贪污了这些细菌,转卖他区。张健对于究竟什么原因提不起半点兴趣,单纯地喜欢这块清净地。
不知道从那里爬来的沙蝎,算是这里算半个主人,除了没有光(只有再次修缮后的空间,即水泥空间才有光源)、含氧量低(已经超出西边回气管道位置,没有循环,只能依靠扩散补充新鲜氧气),其他方面与生活区域比,反而干净得多。
张健有时会认为,人类也许才是地下世界中最危险的害虫。
趁着晚上没有人来这里,张健准备“修炼”。慢慢闭上眼睛,回忆母亲在身边时说的每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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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上眼睛,用脑慢慢地去感受身体,将我们的身体想象成一个微型社会,手脚、躯干、鼻子等都是独立的行政区域,肺、胃好比是D区生产供给中心,血液负责粮食的整体配给,神经系统就是真实快速的情报机构,脑子相当于中央政府。”母亲顿了顿,等待着张建的反应,眼中包含无限希望,不知是希望张健能听懂,还是希望她讲的内容能让张健听懂。
“母亲,上次你说淋巴是和血液一样重要的东西,但是怎么平时受伤都是流血,没有流淋巴呢?还有就是……您将身体比作政府,我觉得一点不好,要是身体真像政府一样,我们肯定早就死了,即使不死也是病态的、痛苦的活着。不如将它比作土地之神,体内每块肉都是块大石头,大脑可以决定石头的形态与位置。”张健兴致勃勃地说,没有半点抵触母亲讲的东西。
“哈哈,差不多啦,当某一个区域出现问题时,通过神经报告给脑子,脑子运转分析做出决策,通过与其他区域协同合作,最终完成问题响应。你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去感受自己身体。要知道,身体机能反应大都是被动响应。”
第1章 因为想念,所以相信
母亲停顿了一下,决定再换一个说法“这么说吧,脑子分为主观响应和客观响应,身体机能方面的,应该划分给客观响应,身体局部根据接收信息自行产生处理意见,此时主观响应并不参与其中,例如你手被刺了一下,因为疼痛以及趋利避害的本能,会迅速地缩回手,尽可能地不再受到类似的持续伤害,这属于客观响应;或者你受了火症,引起大便不畅,同样不是你主观可以控制的。拉屎不是你想拉,说拉就能拉。而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去感受自身客观响应,体会它的真实。”母亲没有管张健是不是理解繁文冗章,自顾自地运转她的最强大脑,一只手缓慢地向远处挥去,眼睛随着手指越飘越远。
“额,看你手指的地方,实在太远了,我想我感觉不到”张健转过头,顺着母亲手指地方向,很是为难,如果这东西能动,还越飘越远,实在叫他无能为力。
“静、稳、慢。首先要绝对的静,不只是环境静,心更要静,整个世界只剩下你自己,排除杂念;身体机能要稳,不要乱动,保持最自然的姿势,如果处于不稳定状态,身体传递给大脑的信息量太杂,那么就很难感受到别的什么;最后就是慢,别着急,最好能慢到静止,那时候你就感受到了。”张母收回离自己一臂之远的手指,煞有其事地解释着。
“母亲,我躺着最舒服,那一般要躺多久才能感受到?”张健迅速地躺进窝窝里,那架势不言而喻。
“臭小子,你那叫睡觉!”母亲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随手将张健拎出来,“你现在6岁,大概半年可以入门。”母亲用她那只有四根手指的左手托着下巴,右手玩耍着张健头发,像是在思考,更像是一种习惯。
“好吧,如果只有半年的话,我练。那你是不是也听听我的条件?”稍微思考了一下,张健扒开妈妈无聊的右手。
“说来听听。”母亲绕有兴趣地看着他,从小教育模式就是:天下没有免费的营养膏,想得到什么,就必须要付出相应的代价。所以对于张健要提条件,母亲倒是一点也不意外。
“修炼期间,你必须每天陪着我,睡前给我讲故事。”张母快到退养年纪了,再不多陪陪自己,就没机会了,虽然现在这个年代,少有所谓的亲情,亦有过父子因为同一个女人大大出手的情况,但张健却一直难以割舍这份依恋,全家人在一起才是他最开心的时候。
“成交。”那天张母笑得很开心,张健笑得更开心,很开心很开心的那种。
事后张健向其他人含蓄地询问了关于“修炼”的事,得到的答案是‘虚拟世界里的东西,在那里还有更加匪夷所思的事情,不过,无论什么,都只有在“上界”才会出现,现实世界里根本不可能存在,曾经有人过度的沉溺其中,妄想自己拥有超能力,最后被遣送到地面,就再没消息。”。
‘母亲精神出现了问题,分不清现实和虚拟世界?’这是张健得出的结论,不过因为害怕母亲被逮捕遣送,张健只能一面‘修炼’安抚母亲,还要隐瞒其他人,担惊受怕,担心某天的暴露;一面享受和母亲在一起的美好时光。
就这样一晃2年过去了,虽然没有练出什么东西,却依然欢喜,欣喜这两年里,每天睡前故事,即使当天没有兑现,第二天也会补上。
故事一则:
“很久很久以前,那时候人类处于原始开拓阶段,深层挖掘没有规划,盲目的胡乱开凿。一次,一队人在坑道迷了路,大家都知道,靠仅存的食物,根本不足以支持到救援。其中有个人叫阿甘,他觉得自己会死在这里,精神接近崩溃,趁大家休息时,偷吃了所有食物,其他人发现之后,更加绝望,激愤地想要杀死他,这时表现得十分自责,表示为大家肩负起找路的重担,于是孤身一人走了2天,最终找到回去的路,并带着救援队救了大家。”张母和张健挤在生活舱里,闭着眼睛讲着故事。
“在这个故事里,你想到了什么东西么?”张母习惯性地问张健,所谓地“听后感”,据说有助于孩子成长。
“我觉得这个叫阿甘的人很了不起,居然在那种情况下,意识到自己的错误,并及时振作坚强起来,最终帮助大家;还有就是让我懂得了一个道理,人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不能坐着等死,虽然眼前还能勉强活着,但是结果却是必然的灭亡,这时就应该积极找出路,如此才能长远的生存。”这个故事比较好,让张健觉得很正能量,心暖暖的。
“笨蛋!”张母侧起身子,敲了一下张健脑袋,“这个故事告诉我们:有好处的时候一定要自己得到,如果不是因为阿甘吃了所有食物,他哪有力气走出去找路;其他人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一个外人,是多么不智的做法,万一救援的时候,自己饿死了呢?笨蛋,笨蛋,你怎么就不能聪明一点呢?!”
“可是母亲,这与局里宣传的精神不符合啊?”张健捂着头,委屈地说道。
回复他的是,一捧沙子。
“母亲,有话好好说,不带扬沙子的?动口不动手。”张健捂着眼睛,委屈地说道。
回复他的是,一趴口水。
“你霍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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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和母亲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内心十分的平静、温暖,这两年来没有感受到她说的“土地之神”的感觉,却意外让自己变得安静,少话喜看,人、物、事。
通过表情、动作,感受其他人的情绪,理解他人的想法,猜测他们下一步地举动,奇特的是,有时能隐约感觉出对方是真话还是假话,甚至有时可以从动作上,感觉对方身体哪里不舒服;有时喜欢观察事物发展,有一次捉了一只地蚣,观察它与岩鼠对抗,就这样看了半天时间。总之变得有些奇怪,勉强能观察其他事物,却始终无法‘看清’自己。
不管母亲说的‘修炼’是不是真的,张健都很享受这段时光,只因它很美。
想到此处,嘴角不经意的向上翘了翘,眼睛有些眯起。
哎?!刚才是什么感觉?先想到了很温暖的事情,然后心里很舒服,胸口下沉,挤压了一下肺气从气管到口鼻,由此吐了一口浊气,虽然很轻,但确实是吐了一小口,然后引发嘴角上翘、眯起眼睛的表情。
突然感到自己抓住了什么,于是仔细地、慢慢地再回忆了一下和母亲在一起的美好时光,‘看’到心‘暖了一下’,不对,先是胸腔内变暖,然后才是心脏部分,这股暖流顺着几根线游走到肚子里,最后通往身体各个部位,好像是全身各处一起狂欢一般,细胞之间将好消息奔走相告,其乐融融。
张健突然好想问自己:“很欢乐吧?!”咦?这会不会就是母亲一直在说的感悟阶段?
刚刚‘看到自己’,分神之下便从那种奇妙的状态中脱离出来,深呼了一口浊气,吸得很慢,呼得更慢,很是怕剧烈呼吸影响身体的喜悦,慢慢回味刚才的感觉。
原来人的身体真是‘活的社会’,母亲没有骗自己,可是,这样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主观反应可以替代客观反射?
“母亲,您知道吗?我感觉到了,您说的可能是对的,虽然我不知道这样有什么用,但我会记住的,您能回来和我一起分享这份喜悦么?……其实我想说的是:妈妈,我想你了。”张健自言自语。
自嘲地笑了一下,张健觉得,自己是因为过于思念,才会不自觉得去相信。当人沉浸在美好的感觉中,会变得很不理智,明明没有道理,甚至是有害的东西,自己也义无反顾的投身进去,甘之如饴,这就是爱,说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