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公当时摧毁栈道，是为了向项羽表示臣服，可如今想要从巴蜀之地出来，却并非栈桥这一条道路。”

刘邦的身体向前倾斜，明显有了兴趣，听他继续说下去。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哦？”

“想要修复栈桥，个把月是决计完成不了的，但是我们要修，而且要大张旗鼓的修，楚兵那边一旦知道我们修复栈桥的消息，便会吸引他们的全部注意力，而这时候，我们便可带兵从陈仓之地回到关中，来个出其不意。”

韩信说完，下意识的朝萧何看去，见他同样看着自己，四目相对，韩信又立刻将视线移开，看向刘邦。

他此刻已然从太师椅上站了起来，眼中原本的不屑之色早已经消失不见，那双眼睛突然饱含希冀。

“好，便信你这一次。”

这么多年以来，即便刘邦龟缩在这个贫瘠而又偏远的地方，也从未放弃过自己的野心。

他想重新回去，他想让自己的兵马踏平每一个角落，想将项羽踩在脚下。

若是有其他的可能，他绝不会重用韩信，只因为他别无选择，只能相信眼前这个人。

刘邦离开以后，萧何便和韩信一起回到了治粟都尉所居住的地方。

“说来也是奇怪，你不为名也不为利，为何还要来跟着刘邦？难不成是要造福天下百姓吗？”

韩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萧何习惯性的拿起一旁的两个茶杯，开始沏茶。

“人生在世，总得找点事做。”

若是换成真正的萧何来投靠刘邦，自然是因为名也因为利，可是于他而言，自己来到这个朝代，只是为了韩信。

一直到韩信替刘邦打下天下，一直到他当上大将军，一直到汉朝的统治开始，他的任务才算是结束。

“你的决策在主公那里应该可以实行，到时候你便可以带着兵马从陈仓道路而行，由樊哙带人修葺栈道……”

萧何还没说完，韩信便问道：“那你呢？是留在这里？还是跟随我的兵马突袭楚军？”

“我……自然是留在这里。”据史书记载，刘邦和韩信征战天下的时候，萧何便是留守在蜀地，为刘邦的大业做好后方保障。

韩信默然，将杯中的茶水一饮而尽。

“还要吗？”萧何问道。

“要……要什么？”

萧何指了指杯中喝完的茶水。

“哦，要。”

说完，他咳了两声，压下内心中的悸动，心想着，许是到了夏季，有些燥热吧。

只是韩信是治粟都尉，所居住的地方便是粮食摆放的地方，这样的地方通常具备两个特点，一个是通风，另一个是干燥。

想到这里，他又不禁的往萧何那边看去，直到心脏真的串来剧烈的跳动，他又慌乱的移开视线。

自己莫不是……

“怎么了？”萧何一直觉得他有些不正常，从昨天晚上开始便开始躲避他的眼神。

“什么怎么了？”韩信故作糊涂，又立刻说道：“你先回去吧，我能有什么事儿？萧兄这么关心我，对我有意思啊？”

萧何刚端起杯子想抿口茶润唇，就听到了这么一句话，冷不防被惊的呛了一下。

作为一名虽然不算最优秀，但业务能力和专业素养绝对合格的任务员。他没有错过韩信脸上变化的任何细微表情。

就算他先前一只没有看懂韩信羞哧而红的耳根和这两日对他目光的规避躲闪是为何。

但此时，这句看似玩笑般的话一出，他又怎能分辨不出对方这句玩笑话下掩饰的试探和期冀。

先前是不敢想也不敢信。现在是焦灼于要划清界限，他们总判处的任务员可最怕这种麻烦。

萧何很快反应过来，也没乱了阵脚。不急着否认，只正襟危坐，严肃道：

“是，是有意思。”

这话一出口，即便萧何的目光再光风霁月坦荡无比，依旧撩拨的韩信心间慌乱。便是又灌进一杯杯茶，也压不下两颊耳根上的那股烧热之气。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我的意思可是明心昭昭，日月可鉴。虽然萧某不善冲锋陷阵，也不懂兵法伐谋。但我们都效力于沛公，你披坚执锐，我征兵调粮，这袍泽之谊可重比手足。”

语毕，萧何凝视着少年强忍着平静，却依旧能看出些羞囧的面容。给杯中添了茶后又给他递去。

指尖相触，萧何大大方方，面色如常。而韩信的手，在僵了一瞬之后，便把接过的茶杯轻放在了桌沿。

明明是再正常不过的动作，此刻却显得有些局促。

韩信也不想喝什么茶了。心中那一腔悸动仿佛是被一捧水浇了个透心凉。哪还会觉得热！哪里还会觉得渴！分明是尴尬极了！

当萧何说出“同袍同泽，重比手足。”那句话的时候，韩信就知道这人已经看穿了自己。

就像从前无数次一样了解他，一眼就能看穿他的所思所想，看穿他何时是真的在玩笑，何时又是在玩笑话中藏了认真。

不过这样也好，断袖分桃本就不是什么正统主流，他这一时兴起的冲动就这样被打消了也不错。至少这样，他们还能是彼此的知己至交。

此刻，一向自诩客观理智冷静的韩信，竟也摸不透自己心中的感觉了。

他不知道自己胸口的空落感是因为被拒之后的默然更多，还是因为现在与萧何相处的尴尬更甚。

他在萧何暖如春风的目光中，谨记着他们之间应当保持的知己距离。一牵动自己抿的僵直的嘴角，眉眼间的冷峻便涣如冰释。

“嗯，同袍同泽。”

萧何一直都知道，韩信笑起来的时候是很好看的。温暖又开朗的像个小太阳。

……即便是像现在这样，强装着笑给他看。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后来，在战场上刀口舔血，在无数个伤重难眠的夜晚，在担心自己没有明日可活的时候。韩信都在想，自己当初若是再坚持一下，再坚定一点，是不是就可以不只与他是同袍同泽，还可以休戚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