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范务承问第一句话开始，偏厅内的江霄陌便已听得清楚。

跟着牧七来范府，他便已有打算。

彼时，江霄陌正背对着门口的屏风，在看博古架上的一套书卷。

“《燕国旧录》是禁书，范大人在府中私藏燕王旧书，好大的胆子？”

江霄陌手指捻过书页，声音里带着些久违的质问，让走过来的范务承脚步微顿，神情凛变，可也只有一瞬，那表情便由惊讶变成了狂喜。

“阁主！”

范务承撩起袍角，双膝跪于地面，“范氏务承，代一家老小二十八口，叩谢阁主三年前救命之恩！”

江霄陌放下手中的书卷，伸手去扶他，声音低沉且有力地道：“范太公当年有恩于我，我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范务承热泪盈眶，手指打着颤，仰面看着三年多未见的江霄陌，仔细地辨认，“家祖、家父当年被奸佞所害，若不是恩公，我哪还会偏安于此！”

范务承反手去扶江霄陌，“我们去正厅，我让下人备宴，恩公往后便留在我府上！”

江霄陌淡淡地勾起唇角，“我隐于此乡间已有三年余，若想找你，早就来了。今日，虽是陪着内子过来探望府上的闺阁，但我也是有要务在身，不得以现身见你……”

范务承抹干眼角，神情立即肃然，回头去看门窗，确定门外没人这才转身回来，仔细地听江霄陌安排。

范府后院。

牧七坐在范宁宁床边，正在给她讲个有趣的话本子。沈明月端着茶盘立在门外，已有一刻钟。

范宁宁早就看见她站在那边，就是没应声让她进门。

“七娘，你说这也怪，我怀着身子时，不吐也不馋，现在居然想吃甜糕了呢！”

牧七取来自带的点心盒子，四五种小点心装满盒，香气扑鼻，“你只能吃一点，小月子也是月子，听老人说，得好生养着，口味重的东西都要少吃一点。”

二人说笑着吃了两块点心，沈明月站在廊下打了晃。

范宁宁示意，小桃这才走到门口冷着声道：“月娘子，把茶盘给我，你下去看着烧水的锅。”

沈明月连门也没进去，在周府里她害喜多半都是装出来的，只是馋得要命，听闻里面有点心，又是牧七带来的，她恨不能吃上几大块，可现在她只有咽口水的份儿。

直到她离开，牧七这才小声问：“不是说，周府里离不开她吗？这怎么还这般主动，居然就在范府里当上丫头了。”

范宁宁剜了一眼门口，“虽然讨厌她，可看着她见天地冲着我笑，我又恨不起来。说到底，那天是我先脚下一滑，掉进了池塘。”

范宁宁心善，根本没往别处想。

牧七之前虽然提醒过她和范二夫人，可这种事情没有真凭实据，说出来范宁宁若当真拿这话去质问，势必会被反咬一口。

“教训她也是应该的，她一个妾室，作不出大天去。”邢婆子补充道，“我们家四姑娘就是心善人好，也没打算把她怎么着，侍候正室夫人原本就是妾室的本分。”

屋里几人聊着，却不想沈明月在厨房里已然翻找出了几块荷花酥，偷偷的吃光。

看火烧水，在古桐村天天做的小事，根本就累不着她。

后堂正聊得高兴，前面有小丫头跑过来报信，说周府大夫人来了。

范宁宁原本身体就虚着，闻言便为难地想起身，被牧七按住。

两边正说话，只听门廊外面已经传来了周大夫人的声音，“宁宁，别起来，我就是实在想你，今天又是中秋节，家人应该团圆的日子，你一人住在娘家，谨哥儿也不放心，非让我过来瞧瞧。”

这周大夫人还真会说话。

范二夫人跟在她身边进了门，脸上也带了笑。众人婆子下人行礼，牧七也跟着让到一边。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她这个婆婆心疼儿媳，其实是过来救沈明月离开的吧。

牧七猜到沈明月八成会借题发挥，便拧着眉立在一旁。

果然，不出片刻，沈明月主动端着茶盘进来。

“二夫人喝茶，大夫人喝茶。少夫人，这是明月亲手煎的小红豆汤，甜津可口，你可多用些。”沈明月就像是个家中婢女似的，亲手把茶盘放下，又一一奉茶。

范宁宁倚坐在床边，小桃接过小红豆汤正打算喂范宁宁，沈明月接过那汤水，走过去殷勤地伸手，“我来吧。”

牧七从刚才看见沈明月进门，就觉着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为什么，直到她接过汤水说要主动喂给范宁宁喝，牧七这才醒悟。

“慢着。”牧七上前，打断了房间里的和谐。

沈明月神色微变，却又马上显出些无辜，“怎么，七娘是怕我在这汤里放什么东西？那我先喝几口好啦。”她把那碗送到嘴边，作势要喝。

牧七忙伸手拦住，夺过汤水。

周大夫人入范府就是为了把沈明月带回去，方才她见沈明月也是个识大体、知进退，能屈能伸的。心中正满意着，却不想被冒出来的牧七给打搅。

二人的话说的不好听，周大夫人对牧七更是不喜。

范二夫人也觉着牧七在这种场合下，作出如此的举动，显然是多此一举，面露不愉。

“你既不让少夫人饮用，又不让我饮用，难不成乡间粗鄙，连碗红豆汤也喝不起，你是想自己替少夫人尝尝？”沈明月惯会用这种语气说话，牧七却不作声地把小红豆汤都倒进了痰盂。

便是范二夫人也有些面色难看。

周大夫人更是用白眼剜了牧七两下。

只有范宁宁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七娘，好好的东西，你倒了干嘛？”

“小红豆汤……宁宁，在我们农村这东西是生过孩子，想给婴儿忌奶回奶用的。别说你不能喝，便是这位月娘子喝下去，怕是也不好呢！”

还没生孩子……就喝了这回奶的汤水，那岂不是不想让范宁宁再怀孕生子！

沈明月这一计还真是阴损至极！

邢婆子一听便火气冒了出来，正要开口，范二夫人按住她，只定定地看着沈明月。

沈明月显出些无辜，“七娘，你说啥呢，我怎么没听说过还有这种土方子，你给少夫人带过来的点心里不是也有红豆吗？”

“那是赤豆，与你口中所说的小红豆是两回事！”牧七转而带了些平静道：“也是，你也没生过娃娃，自然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