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纸鹤穿过了结界，飞到了阿淮的桌案之上，此时的他，正在书桌前细细描绘着心上人的样子。

画上是一位穿着淡黄色襦裙的少女，眉目灵动，眼神温柔，头上梳着两个发髻，细碎的刘海垂在额前。

他将毛笔沾上朱砂墨，在女孩的唇间点缀几笔，整幅画瞬间灵动起来。画上真是秦梅七岁时的样子，那时的他，变作一个小男孩的模样，和她展开了这一世的相遇。

看到暮云合的纸鹤，阿淮放下了手中的毛笔，将纸鹤展开，读完之后，他怔怔地将宣纸放在桌上，停下了动作。

那日她在道观门前的那番话，如同昨日发生的一般在他的耳畔响起：

“你根本不知道我这千年来经历了什么，你只知道自己一厢情愿的等，可曾想过我要的是什么？你用自己以为的方式来给我所谓的幸福，结果却让我发下毒誓，化成现在这幅样子，你满意了吗？”

如今看来，这番话不是没有道理。

一千年前，从那时候还是李将离的师兄眼中，他就察觉出了他看着怜月时的异样眼神，那时候他只觉得是自己多虑了。

结果，对付花妖的时候，那样的幻觉就足以说明师兄对怜月早已心有所动。

难道真的是自己太傻，只知道等待，最终却错失了同她相守的机会吗？可是，如果她能够幸福，自己又有什么好奢求的呢？

即便不是和自己相守此生，只要能够有一个爱护她，关心她，呵护她的人陪在身边，生儿育女，相守一生，这样就足够了。

有没有自己，其实并不重要。

可是，为什么心却在这一刻隐隐作痛？明明说了从今往后不会再出现在她面前的自己，为什么在得知她和大师兄牵手在一起之后，会如此的不甘心。

他才是她命中注定的那个人，他才是为她付出一切的那个人，对此他心甘情愿，别无所求，可命运却让她们越走越远。

一滴眼泪晕开了画上的墨迹，弄脏了画，也弄疼了他的心，那个千年前乖巧可爱的宁怜月，那个七岁时同他相遇的秦梅，那个因为自己的执念痛彻心扉，许下千年毒咒的女子，如今爱恨情仇，恩怨是非消散之后，却将他独自抛于红尘之中。

可是，那个冬日，若是没有她相救，他又怎会有机会获得新生？

她被逼婚的那日他却没有及时出现，为了保住清白之身，她不惜自刎，却因为对他的挂念，对自身命运的不公的愤怒，化为妖灵，可就算这样，她也至始至终一直守在他的身边，未曾改变。

倒是他，从未考虑过她的感受，不了解她的想法，只顾着让自己一意孤行，用尽自己的生命将她复活，却没有在她需要他的时候给予陪伴，导致这样的结局。

就算这是已经被编写好的命运，却也是的的确确发生的事实，那这一次，他又有什么资格阻止呢？

想到这里，阿淮握紧的拳头逐渐松开，他抹去自己眼角的泪水，叹了口气。

——

秦梅望着清月楼的匾额，记忆中闪过自己和青墨来到这里的场景。

“我记起来了，这个地方我来过……”她不禁开心地说道，脑海中的回忆继续发展，一个道士模样的男人出现在眼前，那就是李由。

秦梅睁大眼睛看了看眼前的男人，除了衣服和发型不一样之外，这张脸，怎么看都是记忆中的模样。

李由察觉到了秦梅的变化，眼神温柔地说道：“想起我了？”

秦梅点点头，“我在这个酒楼见过你，那时候你不是这个样子的。”

李由微微一笑，“那，我是那时候比较帅，还是现在比较帅啊？”

秦梅害羞地低下头，小声道“都…都帅。”

“哈哈哈哈。”李由不禁笑起来，牵着秦梅的手往酒楼中走去。

“李由公子来了。”店里的小二同李由热情地打着招呼，李由点点头，带着秦梅找了个靠窗的雅座，很快便将菜都点好。

秦梅看着眼前的男人，一时间陷入了沉思。他刚刚点的菜，全部都是自己爱吃的，包括兔子形状的糖人，也刚好正中自己的心意。

为什么他会对自己如此了解？而且刚刚的那句：“想起来了”，就好像连自己记忆出问题的事情都知道一样。

既然如此，不如问个清楚。

“你到底是谁？我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由看着秦梅认真的表情，一时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是将前世今生的事情同她说明，还是只告诉她今生所发生的一切？可是不管怎么说，都不是几句话能够概括清楚的。

或者，直接骗取她的信任，告诉她自己是她的心上人？

可是他不确定，这丫头是从头到尾都没有对自己动过心，还是因为阿淮的存在，而忍耐着自己的感觉。如今她的记忆所剩无几，他根本问不出个结果。

“我只不过是个喜欢你的人，虽然你从未对我有过亲密举动。

至于你身上发生的事，简单来讲是这样的：

你为了给你的师父燕婉歌报仇而走上了一条修仙的不归路，我刚好是你的师兄。之后项如天为了复活燕婉歌不惜牺牲自己的修为作为代价，而你的复仇计划也因此无疾而终。

之后，为了对付一个很强的妖魔，你燃尽自己的灵力与她同归于尽，青墨和另一个告人将你救活，虽然捡回了一条命，但灵力尽失，三魂七魄也受到损伤，才会出现记忆残缺的情况。

再往后，你就出现在这里了。青墨临走前让我好好照顾你，至于她，应该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宿。”

说完之后，李由小心翼翼地看着秦梅，等待着她的回应。

秦梅皱着眉头，仔细思索着他刚才的那番话。

“所以你其实是我的师兄，而我师父和青墨现在都已经有情人终成眷属了？可是，我总觉得少了点什么，你认识阿淮吗？”

秦梅的脸上闪过一丝期待，李由不由得有些失望。

看来，秦梅就算是记忆残破，也还是记得那个男人，也许不管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取代那个男人在她心中的位置。

“认识，但是很久以前他就消失了，他说从今往后，都不会出现在你的面前了。”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李由脸上的表情异常的冰冷。

秦梅心中的某个地方痛了一下，“你知道他为什么会说这样的话吗？”

李由摇摇头，“这你恐怕就要问当事人了，可惜你自己都不记得了，而他，更是不知所踪。”

话题聊到这里，戛然而止。小二将菜上齐，便默默退下。

桌上的两人都没有要动筷子的意思，气氛骤然有些尴尬。秦梅看着李由突然阴沉下来的脸，似乎明白了什么。

感情这种事情，要么就坚持一心一意到底，要么就拒绝，若是自己抱着模糊不清的态度，让他误会，这恐怕才是最残忍的事情吧？

想到这，她郑重地起身，朝李由鞠了一躬。

李由一脸疑惑，不太明白这丫头的用意。

“不管曾经发生了什么，你一定在暗中帮助了我很多事，我虽然记不得，但从心里能够感觉得到，你对我非常好。但是，我心里已经有阿淮了，哪怕我根本不知道我和他经历了什么事，但如今自己似乎只有找到他，这个愿望了。

以后，希望师兄能够幸福。”

说完，秦梅坐回椅子上，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看着他，轻声问道：“我可以吃完饭再走吗？”

李由不禁露出一丝苦笑，“说好了要带你吃好吃的，并不是因为要你喜欢我才能吃，也不是因为你不喜欢我了就要赶你走。趁热吃吧。”

秦梅听了，露出一抹笑容，开始狼吞虎咽地吃力起来。菜肴的鲜美在舌尖荡漾，这样的味道恐怕就是神仙才能享用的美食吧？

李由看着秦梅的样子，忍不住笑起来。虽然心中带着一丝被拒绝后的凄凉，但似乎也早已料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不管是李致远还是阿淮，作为师兄，当然也希望他能够幸福。毕竟，他在千年之前，一直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弟弟看待，即便是如今，那份感情应该也隐藏在心中，所以，就算秦梅拒绝了自己，也不会有一丝怨言。

毕竟，这是这丫头的选择。

秦梅不经意间看到了李由看着自己的眼神，这样熟悉而又温暖的眼神，像是绝境中的一抹光。虽然不知道自己到底忘记了什么，但她心里隐约有种感觉，她其实对眼前的他，也有一丝喜欢，在这喜欢之中，更多的是感激之情。

那是一种总觉得自己欠了他东西的感觉，但这辈子，恐怕她都还不上了。

午膳之后，李由和秦梅走到了暮清镇外的大路边上。

“你认识去王城的路么？”李由语气中带着一丝关心。

秦梅想了想，摇了摇头。

李由叹了口气，凝神聚气，手中凭空出现一把长剑，之后将长剑放到地上，拉住了秦梅的手，一同站了上去。

“你可千万别松手，不然会很危险，明白吗？”

秦梅虽然没有关于御剑飞行的记忆，可却觉得眼前的这一幕并不陌生，“明白了，师兄。”

“叫李由哥哥，不许叫师兄，不然不送你去王城了。”

秦梅面露难色，对李由这种摆明了要占便宜的行为感到无奈，但心里却没有排斥的感觉，

“好的，李由哥哥。”

说完，李由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心念一动，长剑在灵力的驱使下腾空而起，秦梅不禁低下头，只见世间万物都被尽收眼底。她的手轻轻地搭在李由的腰上，而他的手则放在她的手上面。

若是没有遇到阿淮，也许一切都会变得不一样吧？但她清楚地记起，曾经在庭院之中，那个少年认真地向她问道：

“梅儿，我不想留遗憾，只是想知道，如果我能回来，你是否愿意与我成亲？”

她面露羞涩，答应了他。

这一诺，便是一生一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