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宁怜月的魂魄被鬼差带走，天空中的乌云似乎也随着他们的离开而离开，太阳重新露了出来，让大地重见光明。

“致远哥哥，好像闯大祸了呢。”红衣女子转瞬间变成一只红色的狐狸模样，默默地叹了口气。

暮云合从不远处走了过来，将这只狐狸轻轻抱在怀中，“霞儿，辛苦你了。”

小狐狸摇摇头，“云合哥哥，我不过是消耗些灵力维持幻术罢了，倒是怜月姐姐和致远哥哥，似乎再也没办法和好如初了呢。”

“嗯。”暮云合应了一声，再无言语。

李致远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依旧盯着宁怜月消失的方向，一动不动。

他不过是想演一出戏，却低估了宁怜月对他的感情，没有将后果考虑周全。他这才意识到，化为妖灵之后，对死前愿望的执着，成为了他酿成大错的始源。

而她，如今已经被鬼差带走，应该正要开始新的轮回了吧？

虽然心已经不在了，他却觉得非常空虚。在她消失的那一刻，自己失去了所有存在的意义，他才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容忍没有她的世界。

但是，妖灵是无法转世的。他让她有了重生的机会，而自己却不能跟随她的脚步，只能在这世间徘徊，最后消失殆尽。

他开始悲痛起来，跪倒在地上，身体中的力量似乎被不断抽空，他悲痛万分，仰天长啸，悔恨，自责，这一切的情绪如今都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他哭喊着，带着哭腔的哀嚎在风中显得凄凉无比。

比起自己恩人的悲痛，暮云合更加担心妖族的命运。这千年的诅咒，已经开始轮回，若是不做好准备加以阻止，那千年之后，妖族必然荡然无存。

解铃还须系铃人，这本就是一场误会，如果能够在千年之后再续前缘，说不定能够阻止悲剧的发生。

“霞儿，你先回去，我有话要对恩人说。”

小狐狸点了点头，从他怀中轻轻一跃跳到了地上，很快便消失在视野中。

暮云合走到李致远的身边，慢慢扶起他的身子，李致远擦了擦脸上的泪水，颤抖着声音说道：“云合前辈，对不起，都是我太过执着，才酿成大错。”

“事已至此，妖族的生死存亡似乎在千年之后已成定局，若是恩人对怜月姑娘着实有情有义，不如寄生于槐树之中潜心修炼，待到千年之后再续前缘？”

李致远怔怔地看着暮云合的脸，“此话当真？我能有活下去的资格吗……”

“槐树本身就是非常好的魂器，从古至今，它在人们心中都如同神树般存在，若是恩人愿意，以我的灵力，可以将你与槐树融合，如此一来，你便成了妖，修炼千年之后，即可化为人形。

那时，你再找到怜月姑娘的转世，同她享受，让她幸福一生，那诅咒就不攻自破了。”

暮云合说完，看到李致远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

“云合前辈，无论是千年还是万年，只要还能再见到怜月，守在她身边，我做什么都愿意。”

“好，一言为定。”

——

从那天起，李致远化成了一棵槐树，站在天地之中，看风云变幻，吸收日月精华。他就这样存在着，开始了漫长而久远的等待。

时光流转，时过境迁。

大国交战，历史轮回。原来的城被战火洗礼，夷为平地，而另一个默默无闻的小镇，却被帝皇相中，逐渐发展壮大，成为了新的王城。

又过了几年，被战火所迫流离失所的百姓们来到了那曾经是王城的地方，那里早就被花草树木掩盖，成了一片美丽和谐的世外桃源。

这些百姓在此地耕作，自给自足，山上的飞禽走兽皆有灵性，大部分早已修炼百年化作人形。

它们帮助此处的百姓建立家园，小小的村落化成了一座风景秀丽的小镇，后人称之为：暮清镇。

化为槐树的李致远向远处眺望，当年的小镇如今是雄伟壮丽的王城。他身处城郊，每日看着不远处的百姓辛勤劳作，就算朝代更替，日月变迁，勤劳和生存，仍然是常人在世的根本意义。

绵长的生命所带来的的是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安宁。

李致远的灵魂在百年之中沉淀，那些悲伤和愧疚均随岁月的流逝在脑海中被蒙上一层鹅黄色的尘埃，对他而言不再那么刻骨铭心，他继续等待着，真怕自己在某一天就忘记了自己等待的目的。

“槐兄，又在沉溺于回忆中了？”

一个苍老而浑厚的声音响起，将李致远从思绪中拉了出来，

“是啊，还好有紫檀兄在身边，不然说不定哪天我就清醒不过来了呢。”

李致远看了看身边枝繁叶茂的紫檀，从他变成槐树的那天起，这课紫檀树就已然存在。

正因为两棵树相互陪伴，这漫长的时光过得也不是那么孤单。

李致远向紫檀讲述了自己的故事，虽然那经历在如今看来似乎也算是平淡，人间的悲欢离合如此繁多，任何凄惨和悲凉在人海之中都显得微不足道罢了。

紫檀的身世相比之下就简单许多，它生来就是一棵树。原本曾向往着世间的爱恨情仇，怎奈何身为植物，修炼千年才能化作人形，时间久了，看到的东西，听到的故事也就多了起来，身心都会有些麻木。

动不了，也求不得，还不如就无欲无求，静静伫立在世间，做一个无趣的旁观者，将一切置身事外，也来的轻巧许多。

“槐兄，再过两百年，你就要修成人形了，到那时，你便要去找你的心上人，我真是羡慕啊。就算我修成人形，也不知道要做些什么，但也不想轻易浪费了这绵长的生命，你可有什么好的建议？”

“不如修仙吧？”李致远说道，“我曾有个师父，原先是修炼千年的柳树，因为同你一样的想法，对世间的一切都看得十分透彻，无欲无求，于是便走上了修仙之路。后来，他在人间收一些弟子，将他们培养成除妖师，也算是救了许多人的性命了。”

“真奇怪啊，明明是因为对一切失去兴趣才修炼成仙，到头来尽是为了天下苍生而谋福，这难道就是修仙之人所谓的‘大义’？”

“大概是吧。若是我有那般力量，恐怕也会尽可能去拯救苍生吧。只可惜，自己作为除妖师在世的时候，看到的一直都是儿女私情，那一世都在为自己心爱之人的幸福而奔走，到最后却成了天大的笑话，现在想来，真是惭愧。”

李致远想起了宁怜月最后看向自己的那个眼神，原本他只看到了憎恨和不甘，如今重新想来，也许其中更多的，是不舍和遗憾。

“槐兄，我们能够做伴千年，也算是有些缘分，以后若是你修成正果，希望还能像如今这般闲谈几句，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紫檀兄，这还需要你说嘛？那是当然！”

说罢，两棵树相视一笑，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

暮云合如往常一样来到两棵树下，拿出上好的陈年佳酿，洒在地上。

这些年来，他偶尔会与柳梢头同行，一起来探望槐树，他们每次都会带上一坛陈年佳酿，相互之间诉说着这些年世道的变化。

李致远能够从他们的话语中听出来，如今百姓祥和，日子安稳，而怜月许下的毒咒，也逐渐要到实现的时候了。

自从诅咒立下之后，暮云合同柳梢头不停地修炼，不敢有丝毫松懈。只希望若是真的到了妖族灭族的那一日，能够有一丝应对的方法。

“你说你，年纪也就比我大个五百年，同样都是修炼成人形，非得整天弄个跟个老态龙钟的道士似得，就不能变个帅气一点的小伙子吗？”

李致远都有些习惯了，每次暮云合和柳道长在一起，总会各种看不过眼，有时候他还挺好奇他们之间到底有什么经历。

对于暮云合的质问，柳梢头总是用一副笑眯眯的样子作为回应，让对方一时间无话可说。

某天，李致远也记不得这是多少年之后了。

一群人从王城之中出来，拿着各式各样的工具，牵着马车，将它从深深的土壤之中连根挖了出来，粗壮的麻绳捆绑着他的身子，它被好几辆马车运到王城之中，重新被安置在一处正在修建的亭台轩榭之中。

后来，他才知道这个地方是名为揽香阁的青楼，而充斥在他眼前的，不再是辛苦劳作的百姓，而是那些面容姣好，又被迫卖身至此的青楼女子。

她们常常对着他诉说着心中的苦闷，那些心意似乎说出来就能够通过他传达给上天。可惜，命运早在冥冥之中有自己的安排，你祈求也好，责怪也罢，那些定数都不会因此而改变。

他同情她们，对她们所诉说的悲欢离合感到难过，却无法为她们的命运落下泪来，只因心在千年的洗礼中逐渐麻木，也许有一天连感情也会慢慢失去，没有了紫檀兄的陪伴，他越来越觉得落寞和孤独。

很久之后，一个叫燕婉歌的女子搬入了这里，她同那些向他诉说命运之苦的女子有很大的不同，每次看到她的时候，她都在努力练习自己的技艺，那种不认输的坚定眼神，让人看了觉得十分鼓舞。

“梅儿，到这儿来。”

随着燕婉歌的声音落下，一个活泼可爱的小丫头走到了庭院之中，她额前散落着整齐的刘海，扎着两个可爱的发髻，那张脸，似乎将李将离埋藏在深处的记忆翻涌出来。

怜月，我终于等到你了。

虽然没人能够看到，但化为槐树的李致远，却在此时流下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