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从道观到山下城里的路程并不算是非常遥远，虽然对李致远来说，用了足足五年的时间，才能走上下山的路，但一切都是值得的。

临别的时候，柳道长送了他一把剑，据说每个能够下山的弟子都能得到一把合适的长剑，师父说除妖师用的剑与普通的剑不同，上面会刻下特有的符咒，让除了除妖师之外的人无法使用。

李致远忍不住拔剑出鞘，锋利的剑身泛着冷冷的光，上面模糊地印出他的样子。这轮廓，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小孩子的模样，但心里却还惦记着那个女孩，还有自己小时候的和她下棋的情形。

山路愈加平缓，隐约可见远处的高墙和房屋，这熟悉的地方让他忍不住有落泪的冲动，在心里不自觉地说两句，爹爹，我回来了，如今，我已经能够自己养活自己了。

城里热闹非凡，锣鼓齐鸣，唢呐喧天，似乎是哪个富家公子今日大喜。百姓们纷纷驻足观看。李致远从未见过这样的阵势，也来凑热闹。

好不容易挤进人群，看到抬着新娘的轿子，前面是新郎官骑在高头大马上，十分威武。

那新郎的模样十分俊朗，笑眯眯地挥挥手，和四处的百姓打着招呼。人群中议论纷纷，这桩婚事此时成为了焦点。

“哎哟，这宁家大小姐真是有福气啊，年纪轻轻就被王爷看上，明明是个做生意出身的，如今飞上枝头变凤凰了。”

“还不是因为长得貌美啊！我要是有这么漂亮的女儿，别说王爷了，说不定都能进宫呢。”

“也是，生女儿靠的就是金龟婿啊。”

“可不是。不过听说这小姐嫁人的时候还不乐意呢，因为是王爷下令迎娶的，到头来还不是从了。”

“毕竟是一辈子的荣华富贵啊。快看快看，要进王府了。”

宁家，王爷，婚礼。

记忆中，城里只有一个宁府，而宁家的小姐，也就只有宁怜月一人，难道今日，竟是她的大喜之日吗？

李致远在一片喧嚣中，安静得像一块石头。他愣在那里，看着成亲的队伍缓缓走去，那些嘈杂的声音，在他的耳畔被隔绝下来。

他的心中一片寂静，脑海里浮现的，是她身穿一袭红色皮衣，扎着两个俏皮的发髻，刘海散在额头的可爱模样。

怜月，我终究是来晚了。

他叹了口气。

王爷，富家小姐，这样的故事之中没有自己也是理所当然的吧？自己算什么，不过是一个卑贱的乞丐，恰巧在被救下之后，对着自己的救命恩人自作多情罢了。

到头来，五年的光阴，没想到是这个结果，自己算什么？什么都不是！

一股怒火和绝望涌上心头，似乎像是千万根针扎在心上一般，一时间痛到他难以忍受。泪水不自觉爬上了眼眶，却倔强地不愿落下。

其实一直以来，都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吧？

她对自己的好，不过是同情和施舍，因为被关在那么大的府邸中，没有玩伴，所以正好赶上自己危在旦夕去敲响了那扇门，她也就顺其自然地将自己救下了。

如不过不是因为师父正好来她家中做客，自己可能在她父亲回来之前，就被赶出府邸，回归之前的命运了。

只不过是因为自己欠她的，所以才耿耿于怀，想要和她见上一面。他一个穷小子，怎么配得上小姐呢？

李致远忍不住露出嘲讽的笑意，心痛的感觉并没有消失，只不过忍不住嘲笑这样的自己，不过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罢了。

围观的人群渐渐散去，天色已晚，家家户户亮起了灯火。他站在原地，顿时失去了方向一般，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手中握着那把精致绝伦的长剑，眼神却没了下山时的光彩。

小时候跟着宋老伯，每天都知道要到饭才能吃饱，之后被她救到府中，每日看到她的笑容，和她玩耍，就是他最想做的事，在道观中修炼的日子里，他一心想着，下山的第一件事就是去见她，想对她再此说一声谢谢。

还有那句，我爱你。

如今他明白了自己对她的感情，也有了报答她的能力，可是太晚了。师父总说，命由天定，也许他们两个注定只是有缘无分吧？

“你是李致远？”

一个声音响起，伴着声音而来的，还有一股很浓的妖气。李致远警觉地回过神，看到一个小女孩站在自己面前，模样精致，五官可爱，妖气十分纯净，其中没有夹杂着血腥味或者其他特别的味道。

他俯下身子，对女孩说道：“我是李致远，你是谁？”

小女孩开心地笑了笑，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带着绣花的布袋，“这是云合哥哥让我转交给你的，因为他在修行，所以不便亲自传达。他让我替他跟你问个好，这是你修成下山，他送你的礼物。”

“哦！谢谢你。”李致远吸了吸鼻子，从女孩手中接过布袋，打开一看，其中竟然装满了钱。

真是大方的礼物啊！刚想再说点什么，女孩已经从眼前消失了。虽然看起来是个小孩子，能这么无声无息地走了，估计修为也不浅吧。

李致远叹了口气，将布袋收好，准备在天完全黑下来之前，找一个落脚的地方。

云合前辈，果然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啊。可自己也不差吧，只不过自己的救命恩人今日大喜，就算要报答，估计也是以后的事情了。

也许，不去打扰她，才是最好的。

就这么想着，李致远随便进了一家客栈，一边跟小二点了些酒菜，一边在心里暗自感慨，果然有钱真是件了不得的事情。当年在自己面前来去匆匆的人，自己如今也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岁月虽然讽刺，但想必也是所谓天上定的规矩吧？

李致远将长剑放到桌上，仔细打量着客栈的装潢，只觉得十分熟悉。

客栈的老板娘盯着他看了许久，像是在确定什么似得，朝他走了过来。

“这位道长，长得同我认识的一个人十分相似呢。”

李致远看了看眼前的女人，虽然脸上已经布满些许皱纹，但这样精明的容貌，很容易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他想起了自己和宋老伯每日落脚的街边，对面就是一家客栈。客栈的老板是个铁公鸡，对于乞丐更是嗤之以鼻，但他的妻子却每天都把客人剩下的菜品和食物偷偷送给他们。

“小孩子要吃多一些才能长大呢，唉，别介意，我都回锅热过了，趁热吃吧？”

回忆到此为止，李致远不禁露出笑容，“五年了，如今您都成了老板了。”

老板娘眼神中露出欣喜的目光，“啊，果然是你。你小子不错啊，看着衣服和行头，如今是除妖师？”

李致远点点头，“是，当初要谢谢姐姐了。”

“客气什么，我只不过举手之劳罢了。”说完，叫小二加了几个菜，之后继续对李致远说道：“如今城里没有什么妖怪作祟了，如果想寻一条出路，恐怕要去往南一些的村庄才行呢。妖怪啊，很聪明，在偏僻的地方下手，方便又不会被察觉。”

李致远礼貌地笑笑：“谢谢姐姐指点了，我也正有往别处去的打算呢。”

“唉，你消失了好多年了，我那一毛不拔的丈夫，病重了都舍不得去看，结果现在入土为安了。不过我一个人打点也还算过得去，你刚下山不久吧？宋老伯身体还好吗？”

“我爹爹他，五年前就去世了。”

“啊，瞧我这张嘴。不过你也别伤心，如今你这么有出息，以后能为一方百姓造福，送老伯也会为你开心的。我先去招呼客人了，你吃完就住下吧，好好睡一觉，房钱就不用了。”

“谢谢姐姐。”李致远露出礼貌的笑容。

自己只不过是点了几个小菜，但老板娘十分热情，添了许多硬菜。平日里在道观中都是粗茶淡饭，如今第一次吃到这样的美味，还能受到如此善意，都是他意料之外的。

虽然没有想好具体的目的地，但这一段时间他都不会待在这个地方了。他想离她越远越好，最好此生都不要再相见。

从看到花轿远去的那一刻起，他的心就止不住地疼着，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他控制自己不去想她，却是徒劳无功。

往南一些的村庄，不如明日就启程吧。

“小二，来一壶酒。”

“好勒，您稍等。”

没一会儿，小二端来酒壶和杯子，李致远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这是人生中第二次喝酒，竟是自己主动要来的，但为的是什么呢？

他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那种火辣辣的感觉充斥在口中，随着咽喉流进肚子里。心痛的感觉似乎随着酒水的流动，减轻了一些。

他似乎找到了救星一般，开始一杯一杯地往嘴里送，不知过了多久，酒壶空了，酒杯也空了，头有些晕眩，却还算清醒，心似乎不痛了，周围的一切变得淡漠。

他拿起长剑，颤颤巍巍地起身，扶着楼梯的扶手，小二见他如此，将他扶到房中，将他安置好，便关门离去。

他躺在床上，仿佛看到了那张脸，从孩童般的脸庞变成了娇艳的女子，那模样更加吸引着他，他在嘴里喃喃地叫着她的名字，终于醉得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