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间纪子攥紧手。

蚕丝手套随着她握力的增加几乎发出微微撕裂声，她真想痛骂他们一顿！但她不能在猪群面前失态。

这群猪……和平年代还能借助时运，依靠祖产耀武扬威，一到危急关头便手足无措，那么多经验、那么多教训，他们最拿手的还是只有吃饭睡觉，俨然一群猪。

这房间里唯一的智慧生物只有本间纪子自己，她是这么想的。

她闭上眼睛，深呼吸。

眼见本间纪子没有发作，房间里又开始熙攘喧闹起来。

人们交头接耳，外面走廊上更是吵闹，他们疯狂交换意见，思考接下来该怎么办。

“我们得坐上那台方舟离开，方舟基金会的目的，不就是修建离开这个世界的方舟吗？”

“向东半球联军提出和平协议吗？他们已经打下了足够辽阔的土地，也该满意了吧，恐怕他们也没想过靠一次战争就吞并整个新泰西洲。”

“该死，我们主力尚在，为什么不打？先把立足未稳的敌人推下海，新约克城的居民还等着我们去解救！”

“好好反思一下，我们到底做过了何等野蛮的行径，才招致这样酷烈的复仇。”

“狄尔奈大人保佑我们……”

“我从始至终都为灯塔核心效力，而你！你就是个叛徒！懦夫！”

喋喋不休的声音响起。

本间纪子环顾四周，没有一个人敢于跟她对视，有甚者直接背对本间纪子。

东方人、鼠人、黑人、机器人组成的军队……这样的“乌合之众”在本间纪子眼里比猪群更劣等，而今他们却杀到灯塔核心腹地，威胁旧日权贵的生命，叫人类精英手足无措。

他们拿不出办法。

本间纪子无动于衷地看着这一滩混乱，东半球联军的推进速度很快，又一支装甲军团推进到了大山脉的防御阵地，与那里的守军进行殊死搏杀，依托地形之利，他们大概还能坚持17个小时。

驻守在每道阵线上的士兵都装备精良、荷枪实弹，难道自己发给他们的外骨骼装甲、动能武器和蜂巢火箭还不够多吗？本间纪子若有所思。

灯塔核心傲视全球的尖端军队在两个月内连战连败，说明他们武备松弛，外强中干。

新泰西洲人已经被优越的生活麻痹了手脚，连怎么与敌人以命相搏都不知道了。

他们需要士气，一种视死如归的士气，到这时候自己从哪给他们士气？他们都太习惯靠科技武器来作战了，喜欢在屏幕上按一下就炸掉几百公里外某个目标物的乐趣，而一旦敌人冲到三十步之内，他们就会想要投降。

本间纪子闭上眼睛，按捺住发号施令的冲动，“对这些猪群喝令”，那是年轻时的习惯，她早已遗弃。

时至今日，她需要的是更有用的武器。

前线发回的珍贵影像中满是被摧毁的炮台、燃烧的车辆以及被夷为平地的要塞，敌人火力强大，随意地摧毁盔甲和防护罩，技术与灯塔核心不相上下。是赛博妖鬼吗？他们开启过一次亥伯龙，在那时候积累了足以填补15年差距的先进科技。

本间纪子拿出武士刀，在自己的小腹前比划了一下，幻想战败后切腹的痛苦。

她在特别极端的情况下用这种手段鼓励自己，使自己集中注意力。不能输，她告戒自己，不能输，继续想办法。

输了的话，就会在腹部拉开一道大口子，肠血尽溅。

她从未怀疑过方舟基金会的安全性，这是天劫前最有权有势的一批人建立的。

那，自己是漏了什么吗？本间纪子需要时间清净和思考。

她挥挥手：“你们都出去吧。”

人们如释重负，就像死刑犯听到刑罚取消那样乐意，陆陆续续转身离开了。

天使弥额尔对本间纪子说：“不要忘记祈祷，夫人。”

“我从来没祈祷过。”本间纪子说。她没有信仰。

“您可以学。”弥额尔做了一个祷告的姿势，随后转身离开。

天使身上的金光消退之后，本间纪子忽然感到她的视野变得辽阔了，她抬起头，意识到自己所缺失的部分。

信仰。

如果东半球联军杀进来的话，所有技术人员和权贵都会逃走，他们惜命得很，每个控制器的密码都会被出卖给赛博妖鬼，每个防区的指挥官都会争先恐后地向莉拉·尼斯托投降，从而争取较好的待遇。

而自己到时候也会众叛亲离，跪在地上、品尝失败的耻辱吧。

但现在，现在她只是遭到了威胁，还没有彻底被毁灭。

她转向背后墙壁，那里高挂着狄尔奈的圣印十字。

本间纪子对着狄尔奈十字跪下。

她这辈子还没对谁顶礼膜拜过，今天是第一次，而且是发自内心，卸去心防地朝拜，她身体前倾，伏在地上，向狄尔奈女神祈祷。

她现在是一个信徒了。

无与伦比的圣光照耀本间纪子。

她感到神力和庇护驾临到了自己身上。

天启？神迹？

本间纪子无心分辨，她只知道，这有用。

她闭上眼睛聆听神圣的启迪。

“是、是、狄尔奈大人。”本间纪子的语气既空灵又虔诚，“一切听您吩咐。”

……

灯塔核心总司令塞巴斯蒂安离开本间纪子的战略会议室，快步走向方舟地堡另一端，那里有他自己的参谋室。

站在桌旁，塞巴斯蒂安用手指揉着紧张的眼睛，思想中无休止地旋转着各种选择。

毕业于新约克城军事学院，他的植入体内记录了超过6万场战争的范例，不过没有一场仗是这样打的。

由于安克拉治战役的惨败，加上敌人狡猾地从多个方向攻击，还有公司联盟的“叛变”，塞巴斯蒂安亲手布置的防线无可奈何地遭到撕裂，在拥有巨大武器优势的敌人面前崩溃，沦为废墟。

从所有理性角度来看，投降是他们剩下的唯一办法。

他是灯塔核心部队的总司令，至少手下三十多万陆军官兵的性命得好好保存。

既然儿郎们没机会坐上方舟逃亡其他世界，起码得带一条命回老家吧……

其他人与塞巴斯蒂安简单地交谈，拟定了和谈协议的条款内容：

新泰西洲割让大山脉以西的所有区域；

新约克城开辟为洲际公管区，作为新泰西洲门户开放的自由贸易模范港；

为期50年的战争赔款；

交出方舟基金会的所有人——只有这条，他们在讨论的时候毫无争议地一致通过。方舟基金会，也就是原先的七印，已经把新泰西洲坑害得太多了。

一阵有规律的敲门声响起，在此时此刻显得格外突兀。

塞巴斯蒂安直起身来，看了一眼钟表，还有30分钟他们就可以取得一致，体面地让新泰西洲退出战争，保全大多数军民的性命。

“请进。”塞巴斯蒂安叫到，希望是机器人给他们这些老军官带来咖啡。

门轻轻打开，本间纪子大步走进。

她的身周辐散着苍白的光芒，塞巴斯蒂安震惊地瞪大眼睛，按理说本间纪子应不可能在这里出现，她不是要在她的房间内饮弹自尽什么的吗？要知道一旦东半球联军生擒本间纪子，只有最好的结局才是仁慈的死亡。

本间纪子在参谋官之间驻足，她的眼睛中闪烁着狄尔奈的圣焰，人们望向本间纪子，仿佛从她的双眼背后看到了至上真神。

狄尔奈大人……

塞巴斯蒂安张了张嘴，无数抗议、质询和叫喊挤满了他的思绪——然后就悉数没了踪影。

一切退让、求饶和投降都被束之高阁，塞巴斯蒂安的手扣紧桌面，他和其他参谋们都变得格外驯顺，聆听本间纪子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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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已经沦陷了很多土地，但我们将让敌人继续流血，直到他们发现这里并非乐土，而是地狱的另一种展现。”本间纪子优雅地说，“司令官，召集你的部队。”

塞巴斯蒂安深呼吸，新的崇高念头挤满了他的胸膛，仿佛一团余尽被重新点燃。

为狄尔奈大人而战，神的旨意！

“是……！”他点点头，转头向下属的战略指挥部发送命令。他的部队已经疲惫不堪，被四面八方的敌人打得遍体鳞伤，但他没法忤逆更上层的意志。

他的心被某种力量变得刚硬了，他必须做违心的事情。

“继续，继续。”本间纪子站在塞巴斯蒂安身边，看他下达一道道命令。

塞巴斯蒂安继续发挥他作为指挥部最高司令的作用，向不同的部队发布调度命令，要求他们为了荣誉、为了新泰西洲的存亡，更重要的是，为了狄尔奈大人而战。

面对如此多的敌人，无穷无尽的敌对军队，一切调度似乎都是徒劳的，但塞巴斯蒂安身边站的是本间纪子，这一刻，她仿佛狄尔奈本人的化身。

“很好。”本间纪子的声音渗透到塞巴斯蒂安的灵魂深处，犹如下达了一道令咒，“现在去作战吧。”

塞巴斯蒂安转过头，其余参谋人员看向塞巴斯蒂安司令，仿佛从他的双眼中读到了狄尔奈的化身，于是他们自己的眼神也变得飘忽，灵魂也被点燃。

“为了狄尔奈大人。”

“向敌人进军……！”

“战斗到最后，狄尔奈大人会保佑我们的。”他们完成各自的分内之事，投降从他们的念头中被划掉。

灯塔核心的战争机器继续开动，决不投降。

本间纪子在他们当中站立着，周身仍然闪耀着高深莫测的金色光芒，她的笑容冷漠又有棱角。

猪群是无药可救的，所以任何用来对待猪的办法都应该用上。

“向所有前线部队军官、人员开启视讯信号。”本间纪子幽幽说，“我要向所有人进行视频讲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