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江边，凉风习习，江水漾着和缓的微波，倒映挂在当空的一轮明月。

朱慕礼将车泊在路边时，南宫沁鸢已经到了一刻钟有余。她面朝着江面，月光将她满头的青丝映上银白的光华。女人的眉眼是清冷的，清澈瞳孔平淡无波，润泽的唇瓣更是没有可见的弧度。在这个静谧的晚上，她一身的疏离与夏末幽凉的风交相辉映，相得益彰。

听到身后传来动静，南宫沁鸢眉目轻凝，莹莹转身，眼底勾动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动容。

“你找我？”她淡淡地问，看着男人朝自己越走越近，最后在她面前站定。

他和她的身高差着十厘米，江风扫过，正好将他身上淡淡的桔子沐浴露香气带到她鼻翼之下。眼底闪过一刹那的恍惚，她微理了下薄纱中式立领长裙，抬头，莹透美目扫过他英俊的五官。

“我想问问你，南宫家的那位老人家最近怎么样？”朱慕礼低垂着眸子，星光下，他与生俱来的优雅卓然如天然的帷幕包裹在她的四周。

南宫沁鸢定了定心神，才程式化地答道：“一如既往。”

自从南宫慎云被烧死之后，南宫肃像是被抽了主心骨一样，日日无精打采。唯一的孙子就这么没了，他感觉生活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再多的财富，再多的权势都无人延续，他每日住在富丽堂皇的别墅，觉得跟等死没有差别。

昔日的黑道老大一扫所有的威风，下面那些不服气的此时都蠢蠢欲动，其中尤以青焰堂的人为甚。看着年家十六分部拒交分支费用，他们也偷偷效仿，南宫肃想起来了便借年予谦的手管一管，其他时间，也就随他们去了。南宫肃作为掌管整个黑道的核心人物此时无心管理，凋零残破，连南宫家最为信任的手下也叹息，此时他们的家主不过是徒有虚名，要不是年予谦尚在，南宫沁鸢也不时盯着，青焰堂那伙人估计要翻了天去。

年予谦心善，不忍看到年迈丧了后人的大哥在心灰意冷之时遭别人欺负，所以常常托年越看着点道上的事，让人不要太过份，而南宫沁鸢之所以还尽心干预青焰堂的造乱，主要也是朱慕礼在背后指点。

凭着习靳尧当初混淆上辈人之间的恩怨，朱慕礼就觉得这人居心叵测，他可不愿弄败了南宫肃，再来个新麻烦，南宫家最后要倾颓，必须是败在他的手上，所以他让南宫沁鸢借南宫家的名一直压制着青焰堂，不让他们过于嚣张。

“昀熹会所以开分店为缘由，趁机收购南宫家位于沿湖一带的几家店面，南宫肃没有起疑吧？”月光下，朱慕礼的眼底隐隐透着股寒。

“没有。”南宫沁鸢微微摇头，“那几家店原本就是南宫慎云生前开的些不入流的酒吧，南宫肃眼见了伤心，所以听说有人收购时不疑有他，立刻就签字同意了。”

朱慕礼满意，周身的寒稍微退散了些许。

待到南宫家手中的基业破的破产，收的收购，就不知道南宫肃还怎么养得起那一群人为他卖命了：“辛苦你，明天上午我会将一笔钱从国外银行转到你的账户上。”

南宫沁鸢怔了怔，低语：“不必了，你之前转过两次，够了。”

“谁会嫌钱多。”朱慕礼不以为意地将手插在西裤口袋里，江风吹动他额前的黑发，他的眸光与这月色一样沁凉，“待到南宫家一蹶不振，你终究也需要钱给自己谋个好去处。”

不知是不是吹了太久的风，南宫沁鸢觉得自己心口微冷。

他的意思再清楚不过，扫清了南宫肃，他们两个也就各走各路，互不相干了。

见她不语，朱慕礼以为她心中有顾虑，于是低笑劝着：“这些钱不过是拿收购的南宫家产业作为资本，进行了一轮再运转，然后回到你手上。本就是南宫家欠你的，收着有何不可。”

南宫沁鸢微拢眉睫，掩去差点倾泄而出的嘲弄，低低应了声：“好。”

他是个商人，在他的概念里，彼此有金钱上的互惠互利，合作方能长久。三个月以来，虽然她不时会将南宫肃的消息带给他，但终究是他一直在往她账户里打钱，自以为是地稳定她的心神，不让她有后顾之忧。她清楚，自己在他心中是个清高的人，接受多了难免会有被施舍的错觉，为了让她一心一意与他合作不做他想，他便将这些钱的来源都解释为南宫家欠她的，这样，她便能心安理得了。

想想，真是讽刺，他对她好，不过是因为她很有利用价值。

见南宫沁鸢不再拒绝，朱慕礼觉得这个话题到此结束，于是另起了个话头，而这个，才是他今天约见她的主要目的。

“南宫肃这段日子与下属们交流多吗？”

“不多。”南宫沁鸢螓首微摇，“我说过了，他一直沉湎在南宫慎云去世的悲伤中无法自拔。”

“好。”朱慕礼确认完，心里定了定，“我需要你从下个月初开始严密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要他与南宫家的任何一个人有丝毫的联络，都必须第一时间告诉我。”

南宫沁鸢抬头，湛黑的剔透瞳孔里有微微的疑惑。虽然她留在南宫家的主要目的是盯梢南宫肃的行动并悄悄不动声色地捣毁南宫家的基业，可因着南宫肃状态萎靡，朱慕礼也未曾过于在意他的动作，此刻突然这么紧张，莫不是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看出她的不解，朱慕礼只是掀了掀涔薄的唇：“照我说的做就好，没有意外的话，我两个月后会把第四笔钱打你账上。”

他不想多说，她知道，他们之间虽然会谈话，会见面，但不是能分享秘密的那种。

以前，因着顾笙烟的事，他防备她，试探她，如今她和他站在了同一条线上，他也只用金钱维系他们的关系，他每次见她，眉眼温和，亲切有礼，可她知道，待到南宫家落败的那一天，她对他而言，也就不过是个熟悉的陌生人了。

迈巴赫开出江滩的时候，夜色还不太浓。沿江一带的露天咖啡馆扎着五彩的霓虹，星星闪烁，璀璨而浪漫。

南宫沁鸢斜靠着副驾驶的车窗，满眼霜华映不进丝毫的热闹，她看似静静地坐着，思绪却飘到很远的地方。

“你吃饭了吗？”

冷不丁，耳边传来男人温润却又漫不经心的声音。

她确实还没吃。接到他的短信的那一刻，她正要吃晚餐，可看了屏幕上的字迹，她刚拿起的筷子就毫不犹豫地放下了。

想着，她就不自觉摇了摇头。

“没有？”朱慕礼凝眉，目光触及路口一家卖得很好的夜宵店，将车子停靠在路边。

她什么都没说，他却熄了火，解开安全带，走下车去。

她恬淡的目光看着那伟岸的背影走向一片灯火辉煌，心湖就像是掉进了一片树叶，漾起层层涟漪。

她知道他有风度，换了谁，他都会这么做。

可是有时候，她又不希望他对她这么地有风度，这会让她一边在说服自己他的关心不过是要更深入的利用，一边又无法抑制地期待这种关心会多一点，再多一点。

就像是染了毒瘾，明知伤身，却又难以戒除。

朱慕礼很快就回来了，将一个包装精致的打包盒塞入她手里，然后就发动了汽车。

她冰凉的双手很快就被暖热了。

青丝垂落，正好挡住她氤氲的眼，十指无聊地摆弄了一会儿包装盒的袋子，她还是半嘲讽半在意地开了口：“你是不是怕我饿死了没人跟你办事，所以才买这个给我？”

虽然心底隐隐能猜到他的用意，她却还是期待，期待他能给她一个不一样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