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后，很多人稀稀拉拉地去食堂门口那个长长的水池子洗刷自己的碗筷，然后再各自拿着自己的碗筷回去了。

这给了我一个初步印象：这里比看守所监仓里自由啊！

小平头过来对我们说：“你们几个新来的，去水池子洗碗筷，然后拿着自己的碗筷。”

我们十二个人很快就在水池子里洗干净了自己的碗筷。

小平头说：“我是这里的保管员，你们的家里人或者亲朋来拜山，送来的现金和物品都会在我这里登记，该怎么给你们用，由我说了算。每次会见的时候，你们可以让家里的人或者亲朋好友多送点钱或者物品，这样，你们在这里就可以好过一点。我这是提醒，但不是强求啊，该怎么办，你们自己掂量。”

我问他：“什么是拜山？”

小平头黑着脸说：“你以后自然会懂的。”

我再问：“在这里可以会见外人吗？”

小平头说：“看来你是第一次呀，那我告诉你，可以的，每周一次，会见日是周五。现在，你们拿着自己刚才叠的被子跟我走，给你们分配房间。”

我们拿着自己的碗筷和被子跟着小平头进了一道铁门上了二层楼。

在楼梯口，小平头说：“你们运气真不错，今天刚来就碰上有肉吃。”

11号问：“这里平时有肉吃吗？”

小平头说：“每周一次，周五晚饭的时候。怎么了？你很喜欢吃肉？”

11号说：“我没别的爱好，就是喜欢吃肉。”

小平头特意看了11号一眼，说：“喜欢吃肉不是坏事，只要你家里人经常来看你，多送点钱或者别的什么东西，我保证你每天都有肉吃。”

11号低下头不再说话了。

小平头说：“现在给你们分配房间。至于应该怎么做，我就不啰嗦了，每个房间有室长会教你们的。”

接着，我们十二个人就被分到了各个房间。

37号跟我是同一个房间，我们两个是挨着窗户的下铺。

房间分配完毕，小平头就走了，从头到尾没见他笑过一下。我断定，这个保管肯定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人。

楼道里不时有人来回走动，而且还有别的房间的人过来串门子，跟自己熟识的人聊天。

这，再一次加深了我的印象：这里真的是比看守所自由多了啊！

我所在的这个房间的室长是一个瘦小的小伙子，看起来二十来岁，一开口就是满满的东北腔。

他说：“我叫东子，东北人，是这个室里的室长，以后在这个房间里，一切都得听我的，别的谁说了都不好使！不过呢，你刚才吃饭前的表现够爷们，让我高看你一眼。以后呢，我也不会故意为难你，你只要好好跟我配合就行了，保证你不吃亏。”

我问：“那这个房间里都有些什么规定？”

他说：“规定都写在墙上，你们抽空看看就行了。但那是所里的大规定，只要你们不违背就好了。至于这个房间里的小规定，要说没有就没有，要说有那可就多了，总之，这由我这个室长说了算。”

室内靠里边窗户的地方有几个人在大声说话。

东子朝里面瞅了一眼，说：“你们他妈的嚷嚷个逼呀？小声点会死啊！没看见老子在欢迎新兵呢！别的房间的人回自己房间去！”

有两个人马上走了出去。

东子说：“好了，本室的人都在自己的床边做好了。”忽然，他朝着窗户走去，对着一个小胖子踢了一脚，说，“你妈的个逼没听见老子说话？滚回你的房间去！别让老子再看见你！”

小胖子没敢回嘴，捂着屁股走了。

东子说：“这是我们本室新来的两位新兵，大家欢迎！”

房间里顿时响起了噼噼啪啪地鼓掌声。

东子说：“这新来的哥俩是我的人，你们都长点眼！”

“听东哥的！”

房间里的人齐声喊道。

东子说：“好了，都抓紧自由活动，再过几分钟就要开工了。”

我不明白东子说的话是什么意思，我们两个新来的怎么就成了他的人呢？开工是什么意思？这个房间到底有些什么小规矩？小规矩究竟指的是什么？

我说：“室长，请你告诉我们都有些什么规矩？免得我们不小心坏了规矩？”

东子说：“这小规矩呀，那可多了，但你们不用怕，只要我说没事，那就没事。我可是真心对你们这样好的，别的房间，新来的人可没谁有这么好的待遇，等你们以后慢慢就会明白的。你们今天是新来的，晚上就不用去出工了，就在房间里好好看看这墙上规矩条文就行了。”

几分钟后，大院里响起了集合的铃声。

东子说：“开工！”

房间里的人快速地出门。

东子对我和37号说：“我们去开工了，你们俩就在房间里呆着吧。想冲凉的话也可以，冲凉房就在走廊顶头的那间，不过这个时间段没热水，热水要等到十点钟收工的时候才有。”

说完，东子也快速出门去了。

我指着墙上的条例说：“咱们先看看这些条例吧。”

37号说“咱们还是先去冲凉吧，身上太脏了，难受。”

在监仓的时候，冲凉供热水只有一个小时，往往发生的情况是，前边的人冲凉完了，后边的人就没热水了。不怕冷的，就用冷水冲凉，多数人还是怕冷的，主要是怕感冒，所以就宁愿不冲凉。我因为情况特殊，每天都是可以首先冲凉的，仓头也不敢抢先我。至于其他人，多数就干脆不冲凉了。37号就是这多数人里的一个，好像是好几天没冲凉了。

我理解他的心情，也想冲个凉痛快一下，就答应跟他一起去冲凉。

我原以为东子是对我和37号的特殊照顾而不让我们出工，到了冲凉房，才发现好几个跟我们一同进来的不怕冷的人都在冲凉。

后来才知道，劳教所里有规定，第一天被送进来的人都不用出工。

我看见11号也在冲凉。

11号看见我进来，一边打着冷战一边说：“他妈的，比看守所锁还差，连一点热水都没有。”

我说：“11号，你知足吧，这里已经不是看守所了，没有仓头关照你了啊！”我脱了衣服，很勇敢地站在一个水龙头下，拧开水龙头，在打了一个冷战之后，开始挑战冷水的侵袭。

37号也学着我的样子勇敢地开始冲凉。

11号靠近我说：“记者你都这样了，我还敢说啥？以后跟着你混！”说着，就狠狠地拧开了水龙头。

我说：“以后别叫我记者了，这里不是看守所的监仓。我姓达，叫我达龙就行了。”

11号说：“也是呀，我们的室长也说了，原来在看守所监仓里的编号在这里不作数了，我姓王，名字叫王学明。”

37号跟着说：“我的名字叫苟顺子。”

我问王学明：“你犯的啥罪？判几年？”

王学明说：“扒窃，公交车上的，506块钱，判我劳教两年。”

苟顺子说：“我是因为没有暂住证被抓的，说要罚款叁仟，没钱，就判了我一年的劳教。”

我说：“我跟你一样，都是一年，咱两可以一起出去。”

王学明问我：“你是记者，犯啥事了判一年？”

我说：“以后也别再叫我记者了，我的名字叫达龙。我啥事也没犯，可能是得罪人了。”

苟顺子说：“那就叫你龙哥吧。龙哥跟我一样冤枉，可是有啥办法呢？被抓进来了，他们说了算。”

“都别发牢骚了！”小平头保管员忽然出现在冲凉房门口，“你们第一天进来就碰上吃肉，还可以随便冲凉。咋的，不知足呀！都他妈把嘴闭上！”

说完就走了。

我对王学明和苟顺子说：“行了，都别说话了，这里比看守所的监仓里自由多了，赶紧冲完凉回去，小心感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