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山抓鸡给他大伯时，大兰还跟舅妈在屋里说话，她也没听到鸡叫声。等送走了来家里的长辈，大山才跟她说了这事，她才发觉自家行事不周全让大舅家破费了，还少了一只鸡。

“你抓了哪一只？”大兰忍不住问，站在鸡棚前瞅了又瞅。

“不怎么下蛋本来前几天就要杀了的那只母鸡。”

“行，就当我先前吃了。”

大山动了动唇终是没多抱怨，也只能这么想，他总不能去把鸡讨回来。大兰看着鸡棚，也开始劝自己想开点，本来她就当自己已经被订亲了，现在情况并没有变得更糟，也许她还应该高兴。她现在气得是自己的不上心，也许相比他们，她更把成亲当儿戏，不然也不会连打听都没去细细打听。

她就是不想承认自己忽然要成亲这件事，不管是订亲还是成亲，她都不想去提起，更不想为了这事去花心思打听。至少得让她逃避个几个月吧，哪有这么快就进行下一步的，可是逃来逃去，她发现自己绕回了自以为掉进去的坑里，彻底躺坑底起不了。

她在心里气得倒地打滚，面上却呆呆站着一个劲地盯着鸡棚看，大山还以为她也舍不得送给大伯的鸡，便也跟着朝鸡棚里瞅了几眼，看看有没有哪只适合抓出来杀的。订个亲竟然得杀四只鸡，大山默默有点心疼。

双山见两人盯着鸡看，想来也不记得要煮饭了，便去厨房把土豆煮上。家里的鸡蛋都送给了大伯家，照大兰的习惯，少不得吃上几天土豆找补回来。

到了傍晚，大兰也是煮了土豆当晚饭，心情不好，吃什么都不香，还不如吃点差的应付过去得了。

晚饭刚煮好，王九却来了，手上还提着一个食篮。大兰看到他一时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懂他这个时间来干什么。

“我一个人也吃不完白天分的那些吃食，还是跟你们分着吃吧。”

两人现在已经正式订亲，王九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跟她来往。先前两家虽也走动，但他和大兰还是避着嫌没有太多接触，现在好了，他不必再避着了，就是拿再多的东西过来村里其他人家也不会说什么。

大兰没有嘴馋到被一只鸡收买的地步，却不好拦着他不让他进门。面上的关系总不好搞僵，两人现在已经订亲了，大兰看了他一眼，心情没有一丝波动，就连气恼也没有。她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有哪里不对劲，这心情也太平静了。

接过食篮，大兰递给了双山，让他去厨房热热已经凉了的肉菜，她朝王九点了一下头。

“你过来一下，我有话说。”

王九来时便有几分忐忑，白天订亲时也没跟她说上话，看她的模样就像是被吓到。他也觉得定得仓促了些，没办法，他想在陆少封趁收税再来村子之前跟大兰把亲定了，免得他来捣乱。他以为这几天她没有消息是想清楚接受了他，过去这么多天了，她难道还没有想清楚？还没有下决心？这事需要想这么久吗？

总得说来，大兰还算是一个圆融的人，她喜欢给事情留个余地。她在年轻时，曾看不惯不干脆的自己，工作后又怪自己还不够圆融，有时脑回路总是跟不上别人的思路，没法及时抓准客户的需求到底是什么。

现在她一个乡下小姑娘，也不用去想这些复杂的事。

王九嘛，这么熟了，都订亲了，有什么事她还是直接问比较好，猜来猜去的，她实在是猜不出来。

“王九哥，你觉得这样真的好吗？”她郑重地问。

她一心认定王九跟陆少封有基情，古人既然能接受三妻四妾，那男妾估计也就能接受男夫有正妻和其他人。她总不能去跟他们普法说这样是不对的，既然这是时代允许，又是两人共同的选择，她也不必非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去指责。

接受了这个，她对这门亲事的出现也不再觉得突兀。莫近先前就提过，陆少封也来试探过她，估计像她这样家境平平又得为新营生和弟弟妹妹考虑的人，挺适合配合他们的。

旁的猜测且不提，陆少封的心思也不论，他作为上位者，估计顾及不到王九的心思。她就是想知道王九是怎么样的，是真想演戏，还是存着留个孩子的心思。

留孩子对她来说有点难度，这难度反倒不是来自于道德，而是来于心理。跟一个她目前没什么感情的人成亲生子，美化一下也就是跟人工受孕提供种子的一方同时签定了婚姻契约。牵扯到感情，她脑子会一团乱，但是提到契约，她脑子就明白了。

当然，她也知道这是她美化过的想法，真实情况以及将来的发展肯定会有超过契约该有范围的时候，但是她找到了思考方式，再出现什么疑惑只要套这个模式去想去解决，问题就不大。

模式很重要，要是她套用的思考模式错了，思考问题的方向就错了，解不解决的就靠命了。

就像王九以为她恋慕陆少封，她叫他出来说话也是为了这个。这也是一开始就想错了，这也是命。

“没有什么不妥呀。”他说，哪怕她心里还有陆少封，他也没有放在心上。

“县令那里？”

“不必担心。”

王九露出鲜少在外人面前露出的温和的笑。

自从他毁了容貌脸上有疤后，他就不再笑了。他不想牵动脸上的疤，一注意到脸上的疤，他就会想起家中的往昔和如今、人世间的种种难测还有烙进心里的羞愧。就连普通百姓都重德行名声，王家作为公卿之家却做出大逆不道的事，这有违于他所学所知。

哪怕他也知道自己的所学所知坚守不易，越是手握重权越容易忘却本心。

他有时反倒庆幸家逢巨变，若王氏依旧显赫，他也许也会成为显赫王氏一族中那个跟其他人并无太多差别的人，玩弄权术、左右时局。与其变成那样，他还不如呆在这小小的山村守着本心。只是他到底为着王氏一门落得如此下场而可惜，想得多了，性情也不复年少时坦荡。

但他也不能一直这么孤僻下去，以后不是他一个人过日子了，他要成家了，也当像个大丈夫把家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