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九不是头一次听人叫他“小王大夫”，也不是头一次被感谢，他一向不喜应付这样的场面，却还是耐着性子站着，知道在人前不好太失礼。大兰偷偷看了他一眼，莫名有些想笑，知道他这样已经算尽量不失礼的，哪怕别人并没有感觉出来。

等实在聊不下去后，两边也就各自回家了。

驴车哒哒地在泥地上小跑，大兰抱着三山坐在后座，望着镇门渐渐远了。说是镇门，就是一座普通的土楼，有点像现代的堡垒，上面容不下太多的人，也不见有人在楼上站着。镇门上也没有挂着什么名牌，倒是门前不远有块界碑，写着“黄石”两个字。

黄石镇和边上两个镇合起来就是黄石县，整个县的人口不足一万，在整个太行府算是中等。

在大兰眼中，这小破镇连她旅游路过的贫困县都不如，唯一的好处就是地方大，堵车什么的是不可能出现的。别说堵车了，能看到别的车就不错了。回家的路上，大兰就看到一辆牛车上面载着一车的人慢悠悠地走着，大兰暗忖这算不算是古代的公交。

王九的驴车超过牛车时，她也朝牛车上好奇地看了一眼，上面除了妇人还坐着两个小孩。他们好奇地打量着大兰和三山，还跟三山扮了个鬼脸。三山马上也扮了回去，感觉这一错身的功夫，几个孩子的鬼脸都能拍个十八连拍。

大兰微笑看着，还跟牛车上的妇人笑着点头致意，双方倒未搭话。直到两辆车子离得远了，大兰倒听到牛车上有人议论，有提到“王大夫”的，也有在说三山是不是他儿子的。大兰朝王九的背影看了一眼，估摸着按此地早婚的习俗，王九倒也生得出三山这么大的儿子来。

乡下地方一直盛行早婚，不过真正早婚的却不多，一来不想让家里好不容易养大的女儿没帮家里干几年活就早早聘出去；二来也是聘礼不低，许多人家要花费好些年月才攒得齐。

早些年因为战事，人丁凋零，寡妇再嫁并不少见，有些人家娶不起黄家闺女便只能娶寡妇，只要能生娃就行。一般男子年纪大了就只能娶寡妇，女子年纪大些倒还可以挑一挑，哪怕也挑不出什么好的来，至少不愁嫁，就是女子被娘家留得太晚才配出去会惹人闲话。

这个时候的人对名声还是挺看重的，要是家里名声不好，把女儿视为牛马，家里的儿子也会跟着娶不上媳妇。连自家女儿都不看重的人家，哪里能看重别人家的女儿，反正女子也不愁嫁，何苦非推她到火坑里。

也有同样不看重女儿的人家让子女换亲的，一方的儿子娶另一方的女儿，还能省去聘礼嫁妆。这样的两家人也不可能留女儿在家太久，毕竟家里的儿子等着娶对方的女儿生娃呢。

北坡村就有两户人家换过亲，大山在村里也听过。有人看他这一年总不许大兰干重活，还跟他开玩笑说他是不是想用他姐换个好媳妇回来。这也不是什么损人的话，大山学着以往听大人说的调侃了几句也就应付过去了。

村口大人常聚着那地方也不是没有人互相拿换亲的事打趣过，比如谁家闺女只能跟深山林子里的山民家换个好的媳妇回来，谁家闺女又能跟镇上的人家换，大山听过几回心里也有数，有人这么调侃他时，他便说如果是镇上的姑娘便换个回来。

不过哪怕大兰在他心里哪哪都好，他说这话也心虚，可是他现在是家里的当家汉子，不能让人随便笑话了去才硬气地吹着牛。

听到这话的大人会觉得这孩子有趣心大，大山的玩伴们却当了真，觉得能跟大人这么说话的大山威风极了。再在路上遇到大兰，他们总会多看几眼，想看看能跟镇上人家换亲的姑娘长什么样，哪怕他们本来就认得大兰，却觉得她现在跟以前不一样了。

大兰对此一无所知，她最重要的消息来源葛大婶还不至于把孩子们的玩笑话传回来给她听。

怀里扮过鬼脸的三山见牛马远了，便又安静地呆着，没一会儿还打了一个哈欠。家里几个孩子都有午睡的习惯，包括大兰自己，今天要来镇上，两人起得早又没有午睡，这会儿被驴车一晃就都有些困了。

日近西斜，路上的风越发凉了，大兰深知不能在路上睡着免得着凉，无奈困意来袭，她怎么也抵挡不了。三山已经在她怀里睡着了，她怕他受凉，只能把他整个人圈在怀里，默默又想，也就小孩子才有这样的待遇，换成大人想要被这么圈着，得有多大的身高差才行。

胡乱想了一圈，她为了消磨困意就跟王九搭话。

“王九哥，你是不是也该成亲了呀？”

默默赶车的王九忽听得她这么说，一时有些无言。怎么这么多人操心他的亲事，陆少封那儿就不提了，村长前些日子也来问过他，现在连这么小的姑娘也问，至于吗？

大兰习惯了王九的沉默，也没等他回答又顾自说下去。

“你想找个什么样的姑娘？高的矮的？胖的瘦的？是不是得识字呀？”

王九还真没想过，若是遇到了中意的姑娘，他自然就会成亲，一直以来他也没有想过什么样的姑娘才会合他的意，顺其自然吧。

“是不是得长的漂亮？”大兰又问。

“不是。”他又岂是只看外表的人。

“啧，骗人。”

年轻小伙哪里会不喜欢漂亮姑娘，不论哪个年纪的男的都喜欢漂亮姑娘，大兰心下说。

王九不禁气闷，却也没法搬书上的道理来证明君子不会只重外表，他一个乡下大夫哪里会懂这些，再说那些道理她也听不明白。

正在想要怎么解释，他又听大兰问了一个很难回答的问题。

“王九哥，我算长得漂亮吗？”

大兰这是发自内心地想知道答案，就算答案是残酷的她也认了。她家没有镜子，她只能从水盆里照自己的倒影判断自己的长相。她隐约觉得自己不算丑，但是漂不漂亮她也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