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灵柔听她语气冰冷严峻，似是当做一件大事，虽不知道那女子顾忌着些什么，却也能感觉到那女子是有所顾忌的。便也知道点头答应了。

那女子见她答应了，便一点头，又说道：“我去寻些吃食，你们且在这里呆着，不要走出房去，否则的话，若是进不来了，我可不管。”

说完，也不理会两个人的反应，竟自扬长去了。

苏龙眉头微蹙，等那女子出了门去，便低声说道：“这女子好生无礼！”

耳中听得脚步声远了，才转过头来，对着凤灵柔说道：“公主，此人难料是敌是友，不如趁着如今天亮了，她又不再，我们还是想法子出去的好。”

凤灵柔迟疑了一下，便问道：“你可走动的了？”

苏龙勉强支撑着下了地，以长剑为拐走了几步，却是行动间十分迟缓，便略带沮丧的摇了摇头。

重新坐回到了，苏龙双手捧了剑，递到了凤灵柔面前，说道：“公主，这一次不知能否安然返回宫中，就是到了……”

苏龙微微一顿，才又说道：“只怕我也未必能够安然无恙。这把剑是我随身之物，若我有什么不测，还望公主帮我送回东晋去。”

凤灵柔见苏龙说的郑重，微抿了抿唇，伸手接了宝剑再手，说道：“你放心，我瞧着也并不比我们来时凶险。”

苏龙脸上浮现出一抹苦笑来，对着凤灵柔说道：“你是金国的皇后，就算是进了密林，想来陛下还不至于把你如何，可是……”

可是，他却是东晋之人，若这密林果然有什么秘密的话，殷舷哲断然没有让他活下去的道理。

凤灵柔怔了怔，这才领悟过来苏龙的这一层意思。却是心中不由得暗自问道：若是他果然要杀苏龙的话，我会帮着哪边呢？

一时间竟是有些举棋不定。

苏龙却又郑重托付道：“请公主一定记得，若我有不测，千万把这宝剑送回去。”

凤灵柔不免觉得有些奇怪，便问道：“这东西是你家传之物吗？”否则的话，如何要这样三番两次的嘱咐。

苏龙的目光微微闪烁，片刻，才说道：“此物是东晋国陛下所赐，也是我能为我娘挣来的唯一一份荣耀了……”

一面说着，却是一面黯然低了头。凤灵柔低头看向手中的宝剑，原来是她父皇给苏龙的，也难怪他会如此珍视了。

凤灵柔便也郑重答应了下来，苏龙这才松了口气的模样，身子慢慢向后仰去，半靠在，虎目之中隐然有泪光浮现。

凤灵柔从来不曾见他如此，忍不住吃了一惊，失声问道：“你怎么了？”

苏龙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掩饰道：“没什么，只是想起家中的娘亲，所以有些伤感……”

凤灵柔点了点头，心中却是一片失落，苏龙尚且有娘亲可想。可怜她一直把东晋的皇后认做生母，可到底她的生母她却一面都不曾见过，因此也是忍不住一叹。

苏龙心中的打算，原本是无论如何要护送了凤灵柔出去，等到金国皇宫之后，大概也就是自己丧命之时了，心中不免有几分激荡感慨，一时间感情外露。

他本是东晋苏将军之子，却是外宅所生。他的母亲，不过是父亲征战之时认识的一名乡间女子，阴差阳错有了他，可他的母亲却是依旧没有资格踏入苏家的大门。

虽是父亲并没有认下他，却依旧是给予了银钱资助，又寻访名师，传授了他这一身的武艺，可他心中却始终有一个心愿，就是让他的母亲正大光明的苏家。

也许，这个心愿永远也无法达成了吧……

苏龙转头看了凤灵柔一眼，自己的心中也是忍不住反复自问：值得吗？

看着凤灵柔那柔媚之极的面庞，苏龙心中忍不住又是一阵激荡之感。他不知道自己做出了选择是否值得，可他却知道，若是能护她周全，他是愿意以命相搏的。

口中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轻叹，便听见凤灵柔那如同银铃般的声音响了起来，“你说说你娘亲的事可好？”

凤灵柔上一世从来以东晋国的皇后为母，可重活了一世却知道了她并非自己的生母。生母，到底会是怎么样的呢？

眼看得苏龙如此惦念自己的母亲，便忍不住开口询问。

苏龙脸上浮现出了温柔的笑意来，口中轻声答道：“好……”

便缓缓讲述了起来，“我娘是个村妇，并不懂什么大道理，也不认识字。手也是极粗糙的，她摸到我脸上的时候，便有粗粝的摩擦之感。”

凤灵柔微微蹙了眉，她并没有见过真正的村妇，想象不出那是个什么样子。

苏龙却继续说道：“可她的目光却是极温柔的，仿佛是刚入了春的水，灵动又充满了生机，看了就让人觉得暖融融的。”

凤灵柔的心中不其然浮现了东晋皇后的双眼，她印象中，那位皇后有着极其柔媚的双眸，美到了极点，媚到了极点，可看过去，却从来没有过苏龙形容的感觉。

苏龙讲述着，嘴角已是微微勾起，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来，连一贯醇厚如酒般的声音，都显得多了几分温暖，他缓缓说着：“我小时候，练功是极苦的，有时候累了又或者疼了，忍不住便会想着要逃开。”

第154章 这女子好生无礼

凤灵柔脸上也不由得带上了笑意，问道：“那便如何呢？”

苏龙的眼睛眨了眨，忽然显出一抹顽皮的神色来，继续说道：“我便对我娘说我头疼，说我肚子疼，寻了各种借口来骗她。”

凤灵柔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想到苏龙竟是有如此的一面。苏龙脸上的笑意却缓缓隐去了，继续说道：“我娘每次都会被我骗过了，便真的为我去跟师傅请假，让我歇着。”

凤灵柔侧了头，她从来没有骗得过那位皇后，看来苏龙的娘亲不大怎么聪明的样子。

心中正想着，却听见苏龙又继续说道：“后来，我长大了，知道了练功的道理，也知道了不应该如此哄骗她。一次，趁着她生辰的时候，我便说了实话。”

凤灵柔心中不由得好奇了起来，真正的亲生娘亲，又会如何对待这样的情况呢？

苏龙的声音却渐渐变得低沉，“谁知道我娘对着我浅浅一笑，说道‘我一直都知道的。’”

凤灵柔闻言不由得全身一震，她一直都知道的。却一直都肯被他所骗……为了什么呢？母亲对于孩子，难道不是应该严格要求吗？

孟母三迁徙，子不学则断机杵……

却听见苏龙继续说道：“她都是晓得的，她只是看不得我吃苦，由不得自己似的便想让我歇着……”

凤灵柔深深吸了口气，却不知为何觉得自己的眼眶都有些湿润了起来。所谓慈母，大约便是如此了吧？

“幸而，我长大了，自己晓得要用功了。”苏龙脸上恢复了浅浅的笑意来，虽是生活清苦，她到底不是苏府的姬妾，他到底是没有被认下的外室之子，虽有照顾，但生活一直不算富贵。

他也是在进京考武举的时候，才穿上了生平第一件绸缎的衣裳，从小到大，他与村中其他的孩子都一般穿的是粗布。

凤灵柔缓缓点了点头，对着苏龙问道：“那你父亲呢？便也由得你如此吗？”

苏龙的脸色微变，半晌，才勉强笑道：“我父亲不大管我的。”

凤灵柔点了点头，却没有细思此话中的深意，只以为是苏龙的父亲忙碌，故此并不经常在家中吧。

毕竟，从来有话说穷文富武，一个寻常农家，想要养出个武举人来，所消耗的几乎可以说是全家之力了。

习武比不习文，打熬筋骨寻访名师，哪一件都是极其消耗钱的事。所以从来不是穷人家的孩子能学出来了。

既然苏龙生于乡村之中，家境又不算富裕，那他父亲为了教养出他来必然是倾尽全力了，没有时间管他，倒也是情理之中。

苏龙却长长叹息了一声，口气中带着无限的遗憾说道：“可惜，我也许终身都无法补报她了……”

苏龙慢慢低下了头去，他从来都知道，虽然父亲与母亲不过是露水姻缘，可母亲却是真心爱慕着父亲的。

每年，京中会派人来给他们母子送一次用度，偶尔也会捎来父亲的只言片语，大多数都是对他的要求和指点。可每一次，母亲都会念叨好几天，一个字一个字的把父亲说过的话在口中咀嚼着，仿佛有着无限的情意一般。

他从懂事起，便常常看到母亲眼望着村口，他便知道，她在等着父亲。

可父亲，却始终没有来过……

就连一次都没有……

从那时候起，他就立下心愿，他一定会出人头地，一定会成为让他的父亲都不敢轻视的存在。

只有这样，他才能堂堂正正的站立在父亲面前，才能让功利的父亲想要认回他。而只有父亲愿意认下他，他的母亲才有机会走进苏将军府的大门，圆了此生唯一的心愿。

苏龙口中叹息着，也正是因此，他才拼了命的熬资历，拼了命的表现。也终于从一众侍卫中脱颖而出，成为了陛下的贴身侍卫。才会被陛下所信任所倚重，接下了这个棘手的任务，护送着凤灵柔来到了金国……

可是，他却第一次动了心，第一次控制不住了自己。看到凤灵柔的时候，便把一切都抛到了九霄云外。

苏龙脸上浮现出了一丝苦笑来，看来，他果然是疯了吧。若不是疯了，又怎会如此。以他的身份，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与凤灵柔有丝毫的可能，他知道的，他全都知道，可是，他就是忍不住……

看着苏龙脸上的悲伤神色，凤灵柔突然觉得心中有一块坚硬的冰在缓缓的融化。她第一次认识到苏龙也是个活人，有自己的过往，有自己的背负，有自己的期许……

凤灵柔轻声一叹，也许南宫轩才是对的，她到了该放开前世那些怨气的时候。

对着苏龙一笑，凤灵柔只觉得怨气从心中消散。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从未有过的温馨，却在凤灵柔刚要开口说话的时候，听到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连忙站起身来走了过去，却见那女子从门外走了出来。

身上依旧穿着青色的长袍，脸上蒙面的青布也还在，手中提这一个不大的竹篮，见凤灵柔走了过去，便顺手交到了凤灵柔手中，说道：“你们的饭食。”

说完，便回到了屋中昨日小憩的那张椅子上坐了，双眼一闭，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凤灵柔道了谢，便提着篮子到了苏龙身边。篮子中只有几枚煮熟的红薯，并无他物，但两个人都已是饿急了，倒也吃得甚是香甜。

就着半凉的水，两个人算是凑合着吃了饭。凤灵柔见那女子没有睁眼的意思，便让苏龙继续休息，自己则提着篮子放到了桌上。

大约是竹篮落在桌上的声音惊动了那女子，她略一蹙眉，睁开了双眼，看了凤灵柔一眼。凤灵柔便含笑说道：“可是打扰你了？”

那女子目光中露出一抹诧异来，对着凤灵柔说道：“你倒真是个好脾气的。”

凤灵柔无所谓的笑了笑，眼前这女子对她并无恶意，她又何必因为这种些许小事斤斤计较的。

那女子见凤灵柔笑的随意，口气便缓和了不少，说道：“如此的性子，想来你在宫中的日子也不好过吧？”

凤灵柔脸上的笑容一顿，竟是想不到这女子主动与自己聊起这样一个话题来，心中拿捏不定这女子到底是谁，便也就不知道话应该说到几分，于是，便敷衍着说道：“也还好。”

那女子的笑容便又冷了一分，冷笑着说道：“也是，你高高在上，所有的动静都在暗处，时日还短，看不出来也是正常。”

凤灵柔闻言却是心中一动，女子所言虽然无礼，却着实是有道理的。她身为皇后，自然不会有人对她说什么真话。

眼中所见都是富贵繁华，耳中所闻都是巧笑趋奉，可到底金国皇宫是怎么样一个局势，她活了两世却也弄不明白。

当下不由得心中升起了一丝郑重之意来，侧头看了苏龙一眼，见他已是沉沉睡去，想来还是毒性未除精神有些不济。

见苏龙睡着，凤灵柔便放下心来，转头看向女子，低声说道：“姑娘这话却是我从来不曾想过的……多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