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洛噗嗤一声笑出来，就势拉着云焰的手，绕过了许多个竹楼，兜兜转转几回弯，直到欢声渐行渐远，两人来到了一处空地上。

“这是哪儿？”云焰警醒过来。

玉洛仍是含情脉脉地注视着他，不回答，只是笑着带他往前。

云焰向前方望去，那儿立着一排石柱，从天空向下鸟瞰去，便是许多的点排成半弧形，包着一块石坛。那些石柱被雨水残蚀得厉害，由绿萝点缀装饰，像一个卧倒的头戴枝冠，身披蓑衣的老妪，伸出枯瘦的手臂，将要去环抱胸前的一个盘，而那盘子里有一条蛇。

石坛上边立着一只拱起背背，盘距在地的蟒蛇雕像，它的头低着，两只眼睛向下盯着它盘缠而往的一块矮小的石墩。

“这是哪里？”云焰顿住脚步，也猛拉了一下玉洛，让她停下来。

玉洛眼中光亮闪过：“密道，通向湖底的密道，你不是正想到这儿来吗？”

云焰不可置信地看向玉洛的双眸：“你怎么知道？”

“没人会来枯骨湖，来人就是为了圣石。”她很轻松地说，似乎早就习已为常。

云焰欲言又止：“可……”

“你不必狡辩，你们就是为了圣石而来。”

“是，我们必须拿到它。”云焰只好承认。

玉洛笑了笑，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拿到，你就是命定之人。”

云焰愣了愣，他看着玉洛真诚无杂的那双眼眸，什么也说不出口。

玉洛忽然松开他的手，她的神情只在一瞬之间就改变了。那双水波鳞鳞的眼睛骤然爆发出一种不可描述的悲哀，她的眼神，她的表情都顷刻之间变得遥远而空灵，像是穿越了千年的时空。

云焰忘记了眨眼，他凝滞了呼吸。

“被囚困于此的灵魂啊，

请命运宽怒，释放吾等啊。

以诅咒之血喂养它啊，

它将头颅捧上啊，

被蒙住双眼的人们啊，

请世界宽怒，释放吾等啊。

曼之神，勿弃吾，

释放吾等啊……”

玉洛开始沉吟，整个世界似乎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在石柱投下的阴影里，欢笑匿迹，晴空不再，只是游荡着空灵而极致悲伤的歌谣。

她一直在唱，一直在唱，直到最后泪流满面。

云焰俨然变得像一尊雕像，他的手脚冰凉且僵硬，他甚至无法分出精力去感知自己的心脏是否还在跳动。

他只能听到歌声在消散，散尽在寒凉的空气中，他努力地想将视线焦灼于她的脸庞，然而好似周围的一切都像那一刻中活过来，每棵树都在扭动，每片叶都在说话，有什么动物隐藏在泥土里，挣扎着要从下钻出。这些都不停地在分散他的注意力。

云焰的头开始剧烈地疼痛，他只能闭上眼，阻止精神力变得更加脆弱。耳畔却敏感地听见有上万种声音在涌动，一齐挤入他的大脑。

他张开嘴，竭力地嘶喊起来。

他看见一个个灵魂从土里，沙草间，树洞中抽离出来，他们无一不表情狰狞，幽蓝色的火焰燃烧遍地，竹楼开始纷纷倒塌，尖叫声此起彼伏，响彻天空。

他觉得自己的心被尖刺所贯穿了，疼痛开始剥夺他的意识，天与地都在火光中旋转，云焰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捂住心口，半睁双眼，只能瞥见模糊不清的光焰。

玉洛与其他的灵魂都走向了燃烧的村寨，他们一个个飞蛾扑火般，毫不畏惧，不曾回头。

“别去，别去那里。”云焰大喊，他艰难地仰起头，向着玉洛的背影。

可是没有人听见，没有人看他一眼，他们穿过他的身边，有的甚至穿过他的身体，云焰仿佛从未在那里。

他扯碎了嗓子向那些灵魂喊叫，却只陷入了无数哭声的汪洋大海之中。

“别去，求求你，玉洛，别去！”云焰妄图站起身来，声调已经抖得不成形了，他觉得吼喉间一阵酣甜，血涌上口腔。

烈火似乎蔓延到他的身上。

云烟，清醒。

亡鲤苍老浑厚的声音如雷轰顶。

云焰只觉胃囊一紧，双手搭在地上，他开始呕吐，血，胆液混迹着残羹全部吐到地上，他开始狂吐，云焰觉得也许自己已经把内脏全都吐了出来，腥气刺激着神经，令他从心里都开始泛恶心。

湿润的，阴暗的气息逐渐包围住他。云焰捂住嘴，扶了扶脑袋，恍惚起来。

他睁开双眼，发现地上躺着许多条死去的蛇。

云焰又重新闭上眼，使劲晃着头。

再一次映入眼帘的还是死蛇尸体。他才渐渐清醒过来，云焰抬起头，环顾了一下四周。

没有什么火焰，没有什么灵魂，也没有玉洛。

天空中是九重厚的阴云笼罩，竹林里透散的尽是森然寒气，他的确身处于十一根古老的石柱前，但不似刚才所见，石柱上没有翠绿的藤萝缠绕，只有突兀嶙峋的枯枝和烂叶，一层又一层地压吊在上头。蛇头雕像损坏得更加严重，其上的鳞片早已磨得光滑无比。

云焰从地上站了起来，他看见地上的死蛇尸体的尾巴还在蠕动，它们的身体上还残留着大量的唾液，细想之下，云焰的脸色一下子刷白。

不会这些东西就是他的呕吐物吧！他又是什么时候吃下去的？

云焰越想越觉毛骨悚然，他下意识地将手搭放在了浴风剑上，并小心翼翼地往村子中走去。

天变了，一切也都不一样了。

他刚刚所走过的那些路几乎都被野草所理没了。每走一两步就能踩着一条小蛇，云焰只得两步并作一步加快脚程。

也不知道孟冬蛰和夏灵人在哪儿。

原来热热闹闹的村寨里现在空无一人，竹楼大半都塌成了一堆竹棍子，小半也成了危楼，在孤风里“嘎吱”地乱响。颓墟败壁之间尽是荒凉，气流间透着无声的诡异。

云焰咽了一口水，他着实有些接受不了这样的变化。

“孟小狼！夏灵！你们在哪儿？”云焰强装镇定，但语音末尾的一丝颤抖出卖了他。

他不知不觉走到了那名叫“玉鹿亚”的老婆婆的竹楼住所，云焰盯着竹门发了一怔，才想起来什么然后推门而入。

夏灵倒在一堆废朽了的竹片中，人事不醒。

云焰赶紧上前，用手一摸她的额头，却竟已神奇地不烫了。

“夏灵，夏灵，快醒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