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执扇清盈袖
作者: | 分类:古言 | 字数:56.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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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一场大梦(1)
哥哥临月而立,形容疏朗。早已更名为夏兰若,而不再是满庭芳妙筝的嫂嫂穿戴长帷,遮住了高挑的身姿,随风飘摇,于月下格外灵动。身后跟着一辆文轩彩饰的马车。
“见你们都不在,便知道是去参加婚宴了。”兰若含笑。
我哒哒哒奔过去抱住,靠在她怀里撒娇:“姐姐成亲了就忘了云意了,这么久都没来看过我一次,真叫我心寒。这回来干什么了?怕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吧?”
兰若笑着摸我的脑袋,低头不语。倒是哥哥先开了口:“此次来是和你们道别的。”
我和诚逸面面相觑:“干嘛去?”
“我把官辞了。举家回南陵。”哥哥一语云淡风轻,稀松平常得就像在唠嗑家常。在我听来却是如晴天霹雳。
我张口结舌,眼睛瞪得比驼铃还大,“哥哥瞎说什么?你疯啦!”
“这是为何?舒兄此举也不同我们商量,未免太过草率。”诚逸也不免皱眉。
兰若看了看四周,有些惆怅道:“这地方,天子脚下,王气之城。是难得的温柔富贵乡,龙云之气聚集之地。可惜实在不适合我和官人。”
“我和娘子早已厌倦了这种生活。”哥哥的话似有深意,“不如学陶潜,学摩诘,回那山水田园去。也算是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了。”
“是好事……总算逃离这是非中心了。”我难掩伤感。
“你放心,我和兰若会时常回来看你们。”哥哥将双手按在我肩上,“若你们有朝一日厌倦了在京城的生活,也可回来找我们。若有谁欺负你,哥哥第一个回来保护你。云意,南陵永远是你的家。”
姨母不知何时现身,打着马车上的帘子,喜笑盈盈探出半个脑袋:“是啊,意儿,随时随地回来找姨母。姨母给你做好吃的。”
我见了姨母便嘟嘴跺脚:“姨母不疼我!撇下我自己回南陵了!”
她由哥哥和嫂嫂一左一右扶着下了车,走上来抚摸我的脸颊,“小傻子。为姨娘的怎么会不疼你,你母亲不在了,我便是你母亲一样的。只是南陵实在太久不回,恐生变乱,实在须得回去一趟看看。”
我乖顺点头。诚逸则问:“今晚就走?竟如此之急?”
“云意啊,谁来了?”姨母刚要说话,却听女声骤然而起,纷纷回头去看。大门轻启,显露出两个人影,后头的一个是杨妈妈,躬身低眉,手提一盏明灯,替陈夫人照路。
陈夫人款款上前,我们几个小辈见之略施一礼。然就在陈夫人与姨母对视一眼的一瞬,彼此双方却是愣了。空气冷凝,安静得出奇。
姨母脸色变得很奇怪,张嘴欲喊。
“母……母……?”
我有些意外,不明所以地看看夫人又看看姨母:“怎么了?姨母和陈夫人认识?”
姨母不答话,似是没有听见。只双目凝神,双眉微蹙盯紧了陈夫人,像在极力回忆什么。陈夫人勉强一笑,避开她的视线,别过头来看我:“无事。兴许是有缘,只第一面就觉得亲切。”
兰若见势尴尬,遂解围道:“时候不早,我和母亲官人就不久留了。夜半出发也是为了安全考虑。”
我问:“城门怕已下钥,如何出的去?”
“放心。已经打点过了。”兰若微笑。
诚逸颔首点头:“如此,还是趁早出发为妙。天色渐晚,若再耽搁也不好。”
“是了。”
哥哥和嫂嫂先将姨母扶上,再一前一后上了马车。探出头来与我再四告别,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辘辘远去。
我冲着马车招手,直到影子在零星的月光下渐远渐不见,遂若有所失地放下手来。
诚逸过来,以手环住我的肩膀:“夜凉如水,咱们进去吧。”
我怅然而视马车远去的方向:“逸郎你瞧,如今,连哥哥也走了。”
“……你若也想离开,等皇上……等所有事情一结束,我就带你走。咱们浪迹天涯,到一个谁也找不到咱们的地方。再也不用过那种重重枷锁,苦心经营的日子。”
我失笑,转过身来看他,替他整整衣领:“傻子。父母在,不远游。且不说这个,哥哥了无牵挂,这才选择离去。我们和哥哥嫂嫂不一样。人活在这世上不仅仅是为了自己快活,若有责任在身,想逃也不得逃的。”
他握住我整理衣襟的双手,喉头一动:“我知道,你一直很不容易。”
“……有你在,就算有再多不容易,我也不觉得辛苦。”我眼眸含笑。
他拥着我进屋:“走吧,夜深了。霜重风起,怪冷的。”
“逸郎。”我突然叫。
“嗯?怎么了?”诚逸回头顾我。
“等要做的都做完了,你陪我回望南山住几天吧。”我低头看自己的脚丫子,足尖的绣鸾红莲栩栩如生,被我来回磨蹭着。
“你看看你,还说不想逃。”他伸手来刮我的鼻子,“我答应你。”
……
翌日晨,蕖儿仲弟来府拜谒。彼时已是黄叶满天的仲秋,风乍起,吹皱一池秋水,满目萧瑟肃杀。
四人围坐用午膳。我问起仲儿落下九重天后是如何死里逃生的,这家伙便开始口若悬河地显摆。
“当然是小爷命大啦!”仲儿自得地笑笑,“好家伙,受了那么重的伤从那么高地方掉下来还没死,果然是爷修为深厚,灵力强大……哎哟!”
话还没说完便被我打头,“呸呸呸!别乱说!什么修为深厚,每次夸完自己就跌死得快!这么多年毛病还不改来,净输在这一张嘴上了,不得教训!”
仲儿觉得委屈,巴巴儿地跟媳妇撒娇:“娘子你看你看,你姐打我!”
蕖儿狠狠拍他一下:“就你话多?我姐不是你姐?打你怎么了?还不让人打了?就你这人,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仲儿哼哼唧唧翻了个白眼,低下头去吃饭,不敢再说话。
诚逸一边给我夹菜一边道:“你们别看仲弟平素吊儿郎当没个正行的,战场上可凶呢。也不珍惜着点,盛天就只会欺负他,当心真生了气要你们好看。”
仲儿一听猛来劲了,倏忽抬起头:“你听听你听听!还是逸哥公正,替我说话!逸哥讲义气,够兄弟!你们两个女人,头发长见识短。”
“得得得,我们头发长见识短。不过逸郎不说我还忘了,你小子确实不赖啊,一战成名,官封四品,圣上对你可是青眼有加啊。”我戏谑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还在朱雀府这他乡遇我你姐这个故知,怎么好事都让你给赶上了。”
“那可不?小爷我厉害着呢。”仲儿边吃边摇头晃脑,“若不是我,逸哥怕也没那么容易攻下狼巢。”
蕖儿满脸嫌弃地啐他一口,拿筷子夹他的胳膊,杜仲登时疼得吱哇乱叫,“你一天不瞎吹吹能死?还不快给我吃饭!”
“疼疼疼!娘子饶命!”仲儿挣脱开来,又开始犯浑,嘟嘟囔囔道,“你们俩现在一条战线,也不看看前阵子还吵吵呢。女人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蕖儿似被捉到了短处,脸腾的红了,低下头去拿调羹在白玉纹莲盏里舀来舀去,也不喝,却犹自嘴硬:“我那是担心姐姐!生怕姐姐心软就被那卫宓紫给生吞活剥咯!不曾想到卫宓紫多行不义必自毙……”
“好了好了,别说了。都过去的事儿了。”我生怕诚逸听出个蹊跷,忙忙堵住她的嘴,“吃菜吃菜。杨妈妈亲自做的蹄髈黄豆汤,喝喝看到不到火候。”
蕖儿正窘迫,舀了一碗汤一饮而尽。仲儿取出帕子替她细致地擦擦嘴角,当着我和诚逸的面,蕖儿原本就通红的脸颊烧得更厉害了。
我面露笑意,突然玩性大发,“仲儿。”
“嗯?”
“你知道,蕖儿身上什么地方最敏感吗?”我笑得纯良无害。
这下好,问题一抛出,两人心照不宣地同时面红耳赤起来。仲儿张了张嘴,不知如何回答。
“是耳垂!记住啦!”我大笑几声,转身就跑。
仲儿吞咽了一口口水,挠挠头低下首去偷笑。蕖儿又羞又恼,气急败坏地跳起来追我,见我溜得快,无可奈何地跺了跺脚。突然一双秀气的眼睛转了转,露出狡黠的笑意,冲着诚逸大喊一声:“姐夫!”
“诶……诶!?”诚逸被喊得猝不及防。
“我姐姐身上什么地方最敏感知道吗!”我猛地回头,见她报复,赶紧吓得奔过去要捂住她的嘴。
诚逸的反应出乎人意料,不羞恼也不害臊,面不红心不跳,极其淡定地拿修长的手指叩叩桌子,缓声道:“是脖子。我试了好几次,绝对准确无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