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执扇清盈袖
作者: | 分类:古言 | 字数:56.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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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不度玉门关(3)
迷迷糊糊之中我只觉额头一凉,继而便是少女的清灵音色,“夫人?夫人!……哎哟!好烫!夫人醒醒!青莳姐姐,你快去叫陈夫人!”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腕上搭上谁发凉的手指,有一阵颤颤,“画儿,你马上去熬碗参汤给夫人。”
画儿忙不迭应了匆匆奔去。段姑姑着急道,“陈夫人,夫人怎么了?可是受风寒了吗?”
“若只是受风寒还算是好的!我看她体虚无力,脉象微弱。怕是这些日子操心劳力得紧,人是虚透了!又两天水米不进,这样下去还得了!”陈夫人语带责备与哀怒,“青莳,我现在写一张药方,你马上去回春堂抓药!回来让张妈妈亲自盯着煎好给夫人用下。知道么?”
青莳似乎吓得快哭出来了,声音在发抖,“诺。”
“段姐姐,你扶云意回去休息。”
“嗳。好。”只闻老人沉重的一声叹息,身子被谁拉起来托住,跌跌撞撞地磨蹭进了内室。
不知道睡了多久,醒来一问才知道昏沉了三天,我军已经班师回朝。心中不知是悲是喜。遂多问了画儿几句侯爷可安?画儿却只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
“这个……奴婢也不是很明白。没有别的消息说哪位将军出事,侯爷应当是平安的。”画儿眼稍依旧漾着笑纹,然清甜的眸子深处,却写满了惊骇和悸怕。
我身子不堪疲乏,迷迷糊糊应了一句便再度沉睡过去。
好,真好,我的诚逸终于要回来了。
阖眼前的最后一刻瞥见画儿眼角眉梢的几分极力掩饰的悲哀与恐惧,似乎还在颤抖。只是累极了,也不做他想。
一声凄厉的哭嚎把我从梦魇中扯回了现实。
“夫人!夫人!奴婢是四姐儿身边的娆童!奴婢娆童求见夫人!”
画儿惊惧,悄悄看一眼微眯着眼的我,以为我还沉睡着。急急忙忙叫来青莳,低声唤了几句,“姐姐快去把那贱蹄子赶走!她定是……”
“定是什么?”我睁开眼,声音微弱地问了一句。
青莳眼中竟是悲哀,“夫人莫怪,四姐儿从没安什么好心。那娆童咱们还是不见为妙。”
我感触到了不安,迅疾从床上挣扎着爬起来,伸出枯槁的手臂颤巍巍朝外头一指:“把……把她叫进来!把她给我叫进来!”
青莳画儿顿时哭起来,噗通一跪跪在我面前,哀声劝道:“夫人不能见她!”
有什么在挠心挠肺,深入骨髓,那是一种无端的恐惧,却愈发色厉内荏地啸叫起来,“给我传她!我要见她!还不快去!”
门外的女声哭声哀戚。
杨妈妈匆匆赶来,眼中含泪,拼命抚着我的身子,“夫人身子未愈……”
我睁大了眼望着她,“……杨妈妈,你也跟着她们合起伙来来骗我是不是?是不是出事了?”
我狠狠摇她的胳膊,咆哮道:“我要见娆童!把她给我提进来!”
一个气急血气上涌,险些头脑发昏往后倒过去,杨妈妈急忙扶住我。眼神却是极不自在地左右来回漂浮着。我怕了,不知哪里来的力气,高声朝外一吼:“我是宁远侯府夫人舒氏!进来!”
杨妈妈双膝一软跪下,“夫人不能见她!”
咬牙间娆童已经哭哭啼啼进了内室,段姑姑拦不住她:“夫人……四姐儿说,这事全朱雀府都知道了……不能光让夫人蒙在鼓里……呜……”
我重重一锤床褥,“说!”
“侯爷他……宁远侯他……”
心头一凉。
“……什么?”
“侯爷战死了!”娆童叫喊出声,“深入狼穴,同敌军正面交锋。那支精锐全军覆没,侯爷连尸身都没有找回来!”
我从杨妈妈那样近的眼眸中看见了自己苍白的容色,旋即化作深深的惊骇与匆忙,有赤红的血色洇染在我面前,绽放一大朵一大朵红艳,恰如那日银铃儿身上的血迹似梅。杨妈妈口齿惊惧地一张一合,我却听不大清了。
“……夫人?!”
双眼前的景象由黑变白,仿佛上一刻还在遁入无边界的暗夜,下一刻便置身于白茫茫大地,周遭一片冷寂,冷得我要冻死过去。
浑身僵麻,意识顿无。只知道在最后清醒的一刻,喉咙里喷涌而出的,是一大口鲜血,不偏不倚,浸透了杨妈妈那身素色衣锦,染红了她眉尾的铜黛,恍如花钿。
我浑身疼痛,痛得抽搐。
……
……我伸手,想要在指尖描摹出他的样子,终究不能。挪开手掌,却瞥见一个熟悉不过的背影,一袭白袍肃杀背对着我。我拼命往前奔去,一边跑一边叫他。
逸郎!是我!是云意!
戎马倥偬。
那人缓缓转过头来,一张脸上全是血,连眼睛里都淌着鲜红的一片,目光冷峻得可怕。我害怕,伸手去摸,摸到一手殷红,直直刺入眼眶。
我被噩梦惊醒,眼前跪了一地的丫头和小厮,呜呜在哭。
我死命撑住胳膊爬起来,潜意识驱使着人爬下床,连外衣也不披一件,身着素白如同丧服的寝衣就匆匆往外跑去。我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不顾身后青莳画儿的喊叫和段姑姑的哭喊,挣脱了所有人的手。只是往外走,不停往外走。
不可以的,不可以的。说好了要一辈子陪我的!转眼间人去哪里了?!娆童……对!她是卫宓紫的人,卫宓紫想让我死,她一定是骗我!诚逸……不可能!卫诚逸!卫诚逸和舒云意,这辈子,下辈子,生生世世,永生永世!都是夫妻!你忘记了么?!
我是你的,我的这个人我的这颗心我的全部都是你的!你不可以撇下我一个人走……玲珑骰子尚在,你卫诚逸说的话难道都不作数吗!?
你怎么能死……没有我的允许,你怎么可以死?!我们说好了,说好了要等到我们两个人很老很老,头发花白再也走不动了,手牵着手听着雨焚着香一起在睡梦中相随而去的!你怎么可以自己先走了!
卫诚逸!你要舒云意怎么办?她才二十,你就舍得让她守寡!
雨淅淅沥沥下下来,像极了那日我留书离开侯府的那个清晨。
我一口气奔到杜府,人几乎要虚脱得昏死过去,却一眼看见一袭素衣抹着泪刚出门要跨上马车的卫宓紫。
我狂奔过去,一把扯住她的衣领咆哮,“卫宓紫!是你遣的娆童!你把话说清楚!我家侯爷怎么了?!逸郎怎么了?!你说话!!”
她吓得花容失色,连声尖叫。身旁的侍女见势不好,急急忙忙来将我拉扯开,被我一个用力推搡开。
“嫂嫂这是做什么!三哥哥的死,难道还要归咎小妹么?小妹好心好意来通知嫂嫂一声,嫂嫂却如此待我……”
“你闭嘴!!”我怒吼,“卫宓紫!你最好老老实实告诉我,侯爷呢?!侯爷怎么没有回来!我军几日前就已经回到京城了是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了只有我一个人还被蒙在鼓里是不是?!侯爷早就应该回来的!到现在还没有回来!”
卫宓紫面露难过,流下几滴眼泪,拿帕子抹着哭道,“嫂嫂难道还不明白么?!出征的将领,所有人都回来了。可是三哥哥他回不来了!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死了……”我揪紧她衣裳的手指一松,喉咙里呵呵发出几丝冷笑。骤然仰天发出诛心泣血般的哭喊嘶叫,“死了?!”
雨丝化为雨珠,下得愈来愈烈,点点打在我单薄的寝衣上,凉意浸透了大片大片肌肤乃至深入至血肉脊骨,像刀割剜肉,凌迟着我的身体和心脏。
眼前最后一抹闪现的是杏花春雨间他撑伞而来的款款笑意,然后离我越来越远,乃至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