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执扇清盈袖
作者: | 分类:古言 | 字数:56.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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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规啼(2)
我大怔,直是惊愕不已。猛一抬头看向她,她的微笑依然牢牢牵在面容上,像是定格了。
我满腹狐疑,心头的敬畏不由得更深了一层,试探道:“……夫人。”
陈若隐道:“都是明白人,不妨打开天窗说亮话。说来我也合该道你一声辛左夫人懿安才是。”
“云意惶恐。”
“还唤作自己云意么?白芷。”
“敢问夫人是如何知晓我是白芷的?”我攥紧了衣衫,努力使自己看起来平静些。
陈若隐轻轻一抬首,又饮了满盏。她将黑陶碗搁在一边,很是随意的样子,“我不过也是揣测而已,正巧猜中了罢了。算是我老婆子运气还不算太差。”
我无奈:“是。”
见沉水香燃尽,陈若隐也无意去添,只是依旧看着我。“是为了凰邀吧?”
“……是。”
“你怎么就这么肯定我知道凰邀在哪里。”
“夫人识天下之琴。众生皆为之钦服,云意亦不能不知。”
“我知道你早已从杜氏那儿找到了一半是么?”
“……是。”
“老婆子我忘性还不算太大,脑子还算清醒。让我来想想——”她一手支颐:“现在你想怎么做?”
“既然夫人都已经知道,我也无意隐瞒什么,就对夫人坦诚相待。”
我心头的恨凝聚成一股,发狠了似的攥紧手腕:“我要回天界,拿到我的剩余仙身,杀了他!杀了天帝,杀了云鹤。”
“然后呢?然后打算怎么做?回去?回白月谷?还是留在人间?”陈若隐盯紧了我的眼眸,像是在逼问。
“……夫人,我不知道,我……我不知道。”我迷惘地看着她,有些不知所措,默默地咬了咬下唇。
“你知道的。因为你是清雅堂的女主人,襄王正妃的妹妹,白家嫡女的长姊,大宣巾帼将军昭阳长公主的妯娌,魏国公的儿媳,宁远侯卫诚逸的妻。”
她语气诚挚,“我会尽一切所能助你找到琴身。可是你要明白,你虽然先是白月狐族嫡出大公主白芷,然后才是云京城朱雀府舒夫人。但你作为前者,早已背负太多,承受常人不能承受之痛。而你在这凡间,虽有过快乐,有过苦痛——然而这快乐所占你所有情感的比例一定比你在天界时的多。”
陈若隐再次执起茶盏,“我已猜到你找到了琴,定当婉拒你在凡尘的亲人,回到天界去。可是你真的还想回去么?你想拿着琴寻访到狐族夷陵,从你父母遗物那儿继承所有灵术然后去找天帝血刃深仇,我觉得无有不妥,若你不这么做,也对不起你的族人。可若你要此生滞留在天界……我觉得太过不妥。何不留下来。”
“……夫人?”我疑惑抬首。
“逝者已逝,生者所做的一切除了慰自己所安以外,对死者已然毫无意义。这世上是没有意外的,来往都是命中有数。早到,或者晚到,你都应该接受。有些刻意去找的东西,往往是找不到的,世间所有的来去,都有他自己的时候。”
“没有人可以保全自己想要保全的所有。你父母若亡灵有知,知道你为了灵琴不惜拼上性命,不会怨你,只会感到欣慰。只会为你做了他们的女儿而感到骄傲,然后尽一切所能保佑你。”
陈若隐停了停,思忖了片刻,“你知道的,昭皇后视你为知己,你的一双妹妹无论如何也离不开你。而你王妃姐姐小产后身子一直不好,襄王事忙,当然还需要你和你妹妹的照料。”她语气加重了一分,“更重要的,还是你的侯爷。”
“……”我默然叹了口气。沉水香烟雾缭绕,绕上了她的指尖。
“墙头马上遥相见,一见知君既断肠。你与他满庭芳初见,宫墙之上再相见。他救你,你伴随他去边关——你早就离不开他了。卫诚逸是个好孩子,值得你托付终身。”
“我知道你对云鹤子的感情一直很复杂,知道你恨他。可我必须告诉你,当年的事,不全是他的错;他对你的好,也绝不仅仅是登徒子对窈窕少女的玩弄调笑那么简单,更非情场老手对一个单纯女子的引诱和试探。他纯粹爱你,毋宁说,他确实爱你。”
她一提及此,我逃避似的转过头去,不由得苦笑:“夫人竟知道得这么多。想来不是凡尘中人。”
“我怎么不是凡尘中人了呢?只是知道的稍微多些罢了。”陈若隐的语气有些隐秘和不置可否。用手支起前额,巧笑嫣然。
“有些事,并不那么现实。就如同你的身份,你自己都数不清楚,你有几个名号背在身上。卫夫人?狐族公主?还是辛左?”
陈若隐若有所思地以食指摩挲下颌,说罢又宛然提起,将双手朝前一翻,坦诚道:“云意,你没有办法的。”
“夫人金玉良言,云意怎会不知。”我感念她的好意,恭谨道。
“你回去吧。那把琴身,交付老身,定不负你所托的。我也不要什么报酬,只当你我有缘。”
“是。”我突然下跪三拜:“谢夫人盛情恩德,听夫人一席话,如醍醐灌顶,瞬间清明。夫人应允我所求,探访我狐族遗物。云意不胜感激,唯求以命以报。”
“这我不需要。我若是有事相求于你,一定会派人来告诉你。我只希望一件事——功成身退。待一切完毕,你能褪去仙身,回到云京好好过日子——那才是你舒云意应该有的完整的人生。”
她突然停停:“只是有一事——”
“夫人请讲。”我面容恭肃。
“届时我若找到琴身,和琴弦破镜重圆,需要一个人的血——或者说,她的命。”陈若隐一字一句说的很清晰,于我而言却是如雷贯耳,惊得抬起了头,不可思议地看向她沉静从容的一张面容。仿佛风雨来之前海面平静,山雨欲来时的风满楼。
我自己都听不清自己的声音,似乎是遥远在天际,已经为感触到了强大的不妙而颤抖不已,“……谁?”
陈若隐面色沉下来:“小银铃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