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执扇清盈袖
作者: | 分类:古言 | 字数:56.5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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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一章 杀心(2)
1.邵姑姑将狐疑的目光往我身上扫来:“疏浅?——”
我满面懵懂无知,惊慌地攥紧了手上的帕子:“姑姑,我不知道啊姑姑!今日德妃娘娘怀念在掖庭时候奴婢和娘娘的过往,特地传奴婢去说话叙旧。是故今日的炭火都是琳儿换的。至于药这等太后娘娘专服用的膳品都是雨水姐姐操持,哪里轮的上奴婢?奴婢本想和姑姑报备一声,可心想着应该能快些回来,这才没和您说。是奴婢的不是。”
邵月庭有些为难,却见宸德妃轻嗤一声,很是不屑一顾:“自己鬼鬼祟祟做出不干不净的勾当来,还赖在别人头上,你是怎么做到如今贴身侍婢这个位置的?行迹如此可疑,明日当请皇后娘娘好好来一查!”
雨水懵然,目光如冰雪冷凝结,浑身一软,瘫倒在地。恰如寒风中被冷霜凝固了的残花败叶,飘来浮去归期不定。终于生硬地掉落在地,变得喑哑黯黄,破损不堪。无人怜悯。
邵姑姑不豫,终于下达一道简短不失无奈的指令:“拉下去,关进东厢房。”
雨水眼中闪着一道寒光如冰刃,突然暴起直冲着我来,被身后面无表情的内监给死死拽住,开始了刻毒又嘶哑的尖叫怒骂:“叶疏浅!你是故意的!你故意引我来沁香居,就是提前换了药盏!你、你才是要害太后娘娘的人!我对大娘娘一片忠心啊,偏偏折在你这个贱人手里……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叶疏浅……”
她的声音被风带的很远,好在,这儿处于福宁后殿的东室,甚是清静。又远离了福宁前院和六宫妃嫔的住处。她就算嗓子再大,也吼不出这一亩三分地。
一缕复仇的快意漫上心头,我唇尖一抿,喜怒不形于色,才是这天下第一难事。
宸德妃与我对视一眼,抿嘴点头,这才步向太后的寝殿。
邵姑姑的眼神别有意味,带着强烈的疑虑和不安感看了看我,终于是身形微微一颤,方道:“疏浅,这么晚了,你也先回去吧。”
我摇摇头:“谢姑姑关心,您去照看大娘娘吧。今晚疏浅晚些安寝,大娘娘一有什么事,您立刻遣团雪来唤我。”说罢告退。
她微微凝神:“也好。这两日你就留在太后寝殿吧。”
我谄媚一笑:“诺。只是姑姑——奴婢先回厢房一趟。”
她警觉,想要张口说什么,又按了下去,“……好。”
2.夜色变得很重,银月缺了个口,细看惊觉烟霏云敛,云墨沾染了大半个天际。我心里头有些愔愔。
东厢房名为厢房,实际上就是个堆放杂物,平时连浆洗的老妈子都不大愿意踏足的敝屋。地势偏僻不说,日光难至,总有些阴森——尤其是到了晚上。
我点了一盏红烛,才逐渐亮堂起来。她双手反捆,昏昏沉沉地,就那样被扔在了墙角的柴火堆里,头发凌乱,华贵的素锦宫衣还穿在身上,只是周遭的珠钏银饰都不见了。耳垂上空空如也的耳洞,平日里都是衬着明亮的玉珠,此时不瑕修饰,显得格外寒碜。大抵都是被粗暴的内监搜刮了去。
我哂笑,堂堂太后寝宫里头,竟也有这样见不得人的破落地方。
不知是不是专门为她这样犯事的人所准备的。
雨水听到动静,猛地一抬头,双眼布满了血丝。我找了一张还算干净的板凳,拿帕子一扫尘灰,挨着柴火坐下。高高睥睨着半跪半躺在地,狼狈不堪的雨水。
她歪头毒视我,喉咙里发出阵阵冷笑:“叶疏浅。你来干什么!还嫌你今日看的热闹不够多么?还是还嫌我如今这个样子不够惨?”
她拼命支起身子,挣扎着双腿将上身撑住,靠在背后那半截柱子上。这一简单的举动已然是消耗了她大量气力,只是拼命喘息着。
“雨水姐姐。”我语气冰冷,“我再叫您一声姐姐,我只求一个答复。”
雨水头发散乱,遮不住那双映着烛灯,像是要迸出火来的双眸,就那样逼视着我。
“呵。”她别过头去,“我没做什么对不起你的事。”
我语气渐次严厉阴毒:“我说过你对不起我了吗?不打自招。你如此之蠢,也配我用这种手段来对付你!”
我拔下银簪一扔扔在她面前,那流光旋转,一刺她的眼,她浑身打了个激灵。
“这个,你解释解释吧,药玉是怎么跑到我银簪上头的。”说罢扬起头不愿再看她,厌恶地挪开了眼神。“是你害得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她双手被紧紧绑住,可手指仍然不安分地死命抓着地面,如一匹狼磨砺爪牙,是伏击的前兆。
可她毕竟是个弱女子,汹涌的恨意不能促使她对我做些什么,只是曲居在她手下,得到了最完整的释放。那殷红的血丝布满了她裙下的石板地面,有深有浅,宛如一条条毒蛇想要活过来将我咬得体无完肤。
“是!”她咬牙切齿,“是我害的你!你这个贱婢,不安安分分待在掖庭,还要把你那不干不净的爪子伸到太后宫里来!我是恨毒了你,没有你,我就是太后身边的大宫女!是你,我苦苦在太后身边伏侍了九年,九年!你一朝而来,轻轻松松得来了我经营九年而不得的东西!怎么能让人不恨!?”
她身体剧烈抽搐,双颊涨的通红,嘶吼声宛如啸叫的鹰般凶猛,“我恨你!叶疏浅,你这个毒妇!你表面上人畜无害,实际心机深沉!你轻而易举把德妃弄出了冷宫,你和她狗苟蝇营,狼狈为奸!你、你故意引我进的沁香居……全都是你做的!毒妇!贱婢!你迟早自取灭亡!”
“我引你进的沁香居?可笑!若不是你心里头有鬼,怎么会怀疑我说要去照看太后药膳时是想做什么手脚?你敢说你不是因为自己做了亏心事,怕我报复才偷偷跟去的沁香居,这才被邵姑姑撞见?!”
我冷冷道,“是我换的药盏。那又如何?若你不去,谁也不会怀疑是你做的。都会以为小丫头弄错了也就是了,与我何干?”
我站起身逼近她,猛然抬起她俏丽的下巴,一字一字道,“我没有夺了你的位置。你和我平起平坐,都是近身侍奉太后的侍婢!太后待我如何,没有哪一样低于你。我自知资历尚浅,处处对你恭敬有加,全心全意对待于你。而你就这么回报我,拿了我的药玉,再以一个莫须有的罪名扣到我头上,就想说我害了太后!”
雨水厌恶地别过头以挣脱我的手指,“平起平坐?与你何干?恭敬有加!全心全意?!叶疏浅,好,真好!你可真说的出口。你曲儿唱的如此之好,怎么不进戏班子去?!你这个贱婢!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做亏心事的那是你!你什么勾当都做的出来!我——咳咳、咳!”
她双颊突然涨的通红得厉害,颤抖着绑在一块的双手渐渐靠拢了胸口,然后狠狠按住,仿佛这样就可以减轻痛楚。她的口开始猛烈翕张,呼吸随之变得异常困难,一口气拉的很长,依然不能供足她的需要。模样实在是骇人。
我双拳不由得攥紧了衣袖,语气依然生硬:“徐太医告诉我,你得的是结代脉,心脏的毛病。根本无法治愈。最忌受惊,动怒,或情绪不定,否则会有生命危险。而你——偏偏犯了忌。”
“叶疏浅……贱人……贱人……不得好死!咳、咳!唔……”她张着狰狞的,泛着血红的双目,仍要从嘴里吐出几个咒骂的字眼,奈何力不从心。从胸前的剧烈起伏看得出——早已油尽灯枯。她痛苦地呻吟,不断在地上翻滚挣扎,那惊惧的面容伴着无尽的痛苦,从一阵又一阵波涛般呼啸的浓重喘息声中,得不到丝毫缓解。双手痛苦地在胸前扒拉着,想要以手的重量压抑住心口的疼痛。却终于不能。
“你不得好死……”她的呻吟拉的很长,充斥着很重的血腥味。
“雨水,贪如火,不遏则燎原,欲如水,不遏则滔天。”我沉静,“本不该如此。这都是你自找的。”
我注目于她,直到她再无挣扎的力气,软绵绵瘫倒在地,停止了呼吸,双眸犹自睁着,血丝密布,仿佛想向谁申诉喊冤什么。我的呼吸却愈发急促起来,心更是噗噗乱跳,搅得我发慌。我连忙扶住了胸口——是我做的,我第一次、亲手、亲手了解了一个人的性命!
我不愿再待下去,明日会有人发现她的尸身,会知道她是自己心悸而死,与我没有任何干系。
凡人的性命,当真脆弱如草芥。到头来不过稀疏草落里淡淡一片水雾,说散就散了。我心下慌乱烦闷,匆匆步出寒鸦犹枝头惊鸣的安静东厢房,仿佛只有风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