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乙回时比去时更快，一阵风般回到了自己仙山住处。

扬起的微风让屋内响起淡淡清脆的铃音，略显突兀……

孙乙看都不看一眼，在他入屋之前已察觉屋里有人，一边放好自己采集的药草一边说：“你怎么来了？”

屋内有两人，一位是常年侍奉孙乙的药童。孙乙行走江湖时，若碰到合眼缘的童子，便会问询是否愿随他上山。一般侍奉他至十八左右，便允其下山，至于期间能在他这里学得多少东西要看自己的本事和天赋。

能遇上药王孙乙这等人物还被相中，这便叫“机缘”。即便只是药童，孙乙随手施舍的好处又哪是世间易寻……多少人勤勉一生都不及这机缘万分之一。

如今那药童目光呆滞，呆立不动。

药童身旁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位面容俊美的男子，长发一侧梳起细细排辫，几个银白色的铃铛挂在其上。刚才孙乙入门荡响的清脆铃声，便是从此而来。

他看到孙乙出现，收起玩世不恭的神情，起身跪地拜首：“参见师傅。此童子憨厚，弟子怕他误事，所以……”

孙乙放好东西，撇了那药童一眼，对他的呆立没当一回事，朝来人点了点头。

这次侍奉他的药童确实比较愚钝，办事还缺心眼，孙乙没敢将重事交托。像他上上两任的药童——梦魂、夺魄那般聪敏的，也确实难得。所以他历代药童之中，也只收了这两位当徒弟。

如今来访的弟子正是梦魂，他所办之事绝对不能见光，他上来和孙乙碰面的事情当然不让这药童知道最万无一失，省得哪天和来客闲嘴时说漏。

如果梦魂不办此事，待梦魂离开之后他也是要将这药童灭口……还好这徒弟深得他心，也深得他真传，办事细致入微。

“起来说话。”孙乙淡淡说完，坐在一旁。

梦魂熟练地在屋内寻来灵草，对孙乙的喜好心知肚明，泡了一壶浓淡正合孙乙口味的茶。

孙乙抿了一口，点头笑道：“你们俩下山之后，倒是没再有人有这么好的手艺……”

“弟子只是按师命而为，何来手艺一说。”梦魂谦虚恭维道。

“你们所行之事，如今到何地步了？你们借飞鹰堡蛰伏多年之根基，还没成事？”弟子无事不登三宝殿，孙乙开门见山问道。

“南蛮之势已尽归弟子手中……而飞鹰堡在中原的根基，是师弟主控……”

“飞鹰堡能酝这么厚的底子，可不是小人物……与牛鬼蛇神打交道你得多帮衬夺魄，否则以他的能耐，你的心血难免一朝尽散。”孙乙教训道。

他收做弟子的这两个药童，梦魂可谓十全十美，尽得他的手段。但对夺魄倒是有些看走眼了……夺魄也心灵手巧天赋异禀，但这天赋却是虚溜拍马的天赋，每日变着花样讨好自己，所以对他格外疼爱。

等真正委以重任下山办事，才知道此人小聪明有余但耐性不足，尽管在山上静心调教有所收敛，还是略显浮躁。面对普通人那肯定能把对手玩得团团转，但对上精谋细算的能人，很容易就栽跟头。

他们办的可是大事，必须心无旁骛心细如尘，若栽跟头那还得了！

最令他失望的是上次还得逼得他出手给夺魄收拾手尾，毒杀乾阳灭了断足草的线索。用断足草的特殊药方唯他独有，他一闻乾阳道长带来的血就知道什么事了。

“弟子当然多有帮衬……可是最近碰上难缠的对手，师弟又失败了。”

“什么对手？”孙乙一生的注意力都在诸葛华身上，世间俗事他倒是不多关注。

他自信这两弟子得他真传已非常人，他们下山还能办不成事？

“日月神教。”梦魂一字一句道。

“日月神教？那个魔教之首？魔教怎么成了保皇派？”孙乙意外道。

“似乎飞鹰堡的人得罪了他们，还偷了他们的武功……飞鹰堡比我等还要野心勃勃，日月神教要和飞鹰堡对着干，所以就成了保皇派。师弟在中原行事亦被其破坏。”

“区区一魔教，飞鹰堡还是惹得起，你们更是轻易可以打发才对。”孙乙没放在眼中，或者说，江湖里也没什么值得他放在眼中，“夺魄被误了什么事？”

“对保皇派主力六勤王之一上清观的计策，全数被瓦解……对六勤王的掌控，又更远了一步。”

“他的进度太慢了。”孙乙冷冷道，似乎相当不满，“这么好的局势，他还不抓紧？”

“没错，今日弟子就是来禀告此事。目前出现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不容耽误！所以后续弟子会插手中原事宜，在师弟计策中安排好后手，有备无患。但师弟牵扯极深，难即刻抽离，恐怕日后……”

“就按你所想去做。让他操此大局确实是难为他了，到了该休息的时候就让他休息吧。”孙乙品了口茶，闭眼无奈道。

“弟子明白！”梦魂跪地拱手道。

师傅对自己人相当护短，梦魂此番来就是为了得到师傅的表态，得知师傅的态度办事就能利索多了。

“我本以为，一年不行等十年，十年不行等百年……但岁岁朝朝，她依然心心念念，还不时派人出去打听他的消息……你应该记得为师为何要帮你完成家族遗志？”

“弟子知道。师傅要铲除上善奉仙在世间留下的所有烙印！上善奉仙渺无音讯生死未知，仅剩几脉弟子。先灭李家皇朝，皇朝易主，再屠天龙山宗还有何难处……这便是师傅支持弟子称王的条件！”梦魂郑重道。

“你知道就好……”孙乙褪去平易近人的神情，脸色阴沉道，“那蠢货的弟子辈的货色，可还要我出手？”

“当然不必！弟子可替师傅完成区区小事，不负师傅之名！”梦魂倒地再拜。

“我相信你可以办好。”孙乙重重拍了几下梦魂的肩膀，深受安慰。

“弟子这就回去继续着手办事，下次定当给师傅带来好消息！”

“去吧。还有，这屋内有什么用得着的东西，随便拿走。”

“世间难寻的药方不宜使用，否则迟早要怀疑到师傅头上……如师傅所教，人间万事离不开一个‘情’字，可比任何毒还要毒……梦魂识巧。”

“你比你师弟聪明多了。”孙乙笑着点了点头。

“弟子告退。”

梦魂起身恭敬地退出屋子，轻功踏地旋身照山下的路落去，辫上的铃铛发出动人的脆响，经久不绝。

屋子内的药童听着奇幻的铃声忽然如梦初醒，迷茫地看着眼前的孙乙傻愣愣道：“师、师傅你怎么突然回来了，弟子怎么没发现？”

“刚才你睡着了。我把采回来的药草放后边，你去分拣吧。”孙乙面无表情道。

药童不明所以，乖乖去后屋分拣药草。

不同药童那般不知自己鬼门关打了个转，无知者最幸福……梦魂下了山才敢喘了口气，伸手摸去满头的冷汗。

知师傅莫若己……刚才孙乙问是否要他自己出手时，分明起了杀意，若他傻愣说“是”，脑袋就没了！

梦魂恢复平静后才不屑地撇了撇嘴。

师傅动了脾气的原因他怎么会不知道。师傅不是不想亲自动手，而是不敢……他担心亲自动手，会被那不知生死的上善奉仙察觉，坏了他在大家面前老好人的形象……以他对上善奉仙背地里做的事情，若是被怀疑上，铁定没好果子吃。

害怕一个不知道消声灭迹多少年的人，他的师父真是窝囊透了……不过他的这个窝囊师父，却是他称王的最大底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