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信来自一个陌生号。

“三日后，刑部将在神都四中举行法律科普大会，届时将选你为校园法律宣传大使，明着你需要到刑部学习两日，暗里曹尚书将会秘密审你。若不去，自曝其短，做贼心虚；若去，恐有皮肉之苦，望知悉！”

巫玖微微一笑，这应该是左心谋发的，看来曹阎王找不到好机会暗中下手，改为这种方式了。

“来的正好，这事情总要有个结果，长时间这样吊着，反倒麻烦！”巫玖反倒松了口气。

果不其然，当天下午，周心怡就宣布了这件事。

“巫玖，恭喜你，不过接下来两日你需要到刑部去参观学习，星期五学校和刑部将联合举行科普大会。”周心怡吩咐道，“机会难得，好好把握！”

巫玖点点头：“知道了。”

半个小时后，刑部的人开车来接，刚刚上车，老大人就来讯了。

巫玖没有接，只是以短信回复：“我知道轻重，勿念！”

这是巫玖第一次进入皇城，没有想象中古代的亭台楼阁，鳞次栉比的办公大楼成为朝廷各部的办公要地。

巫玖被带到了刑部办公大楼。

刑部办公大楼共有七层，大小官员都在忙忙碌碌办公，刑部最高长官刑部尚书曹元春的办公室在四楼，巫玖第一次见到工作时的曹元春，他并没有穿朝服，而是只穿着一件白色短袖，显得并不严肃。

“坐！”随口示意巫玖坐下，他则继续忙他手上的工作。

巫玖静静看着，曹元春并不是故意晾他，而是真的在忙，毕竟刑部处理的事情太多了，不仅有神都本地待罪案件的审核，还有全国各州死刑案件的审核，他翻阅文件的速度很快，但绝对认真。

许久之后，他才长舒一口气，低声骂道：“简直是草菅人命！”

摔掉手中的笔，他揉了揉眉心，忽然一愣，这才抬头看向巫玖。

两人就这样遥遥相对，目视对方。

“你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曹元春终于开口，但却暗暗心惊，试问整个刑部办公大楼，乃至朝堂之上，敢和他如此对视却毫不退缩的人有几个？但这少年做到了，他面含微笑，始终如一，眼神从未有过一丝的闪躲。

巫玖笑了笑：“说什么？”

“我想听实话！”曹元春叹道，随后站起身来，推着转椅走到办公桌前面，“我现在不是刑部尚书，我只是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巫玖心中也是暗叹，这是个让人很矛盾的老人，对于这个人，他想恨，却又恨不起来，明知道与他必然是对立的，但看到他这幅样子，却又忍不住觉得心酸。

他点点头，目光直视曹元春：“是我怂恿那条狗杀了你儿子的！”

曹元春嘴角肌肉狠狠一颤，眼眶微微一红，握着杯子的手骨节一阵泛白，轻轻吸了口气，点点头道：“可我没证据。”

巫玖颔首道：“是的，你没证据，没人亲眼目睹我专门训练过那条狗，那条狗更不是我的，也没人可以证明我以诱惑的办法让狗杀人！”

曹元春紧绷着脸，也紧绷着情绪，他身为刑部尚书，行事向来都是以律法为准绳，他没有证据，哪怕巫玖现在承认了，他也没办法定巫玖的罪，因为仅凭嫌疑人的一番话是不能定罪的，到时候提交大理寺协同审理，也会因为证据不足驳回。

“为什么？你可以让狗咬断他的腿，咬断他的手，可你为什么要让狗咬死他？我想知道！”曹元春瞪视着巫玖，满眼痛苦。

巫玖坐直了身子，目光直视曹元春：“本来我不想跟你多说一句话，但念你至少是个好官，常以法律自省，那我就跟你掰扯几句。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你儿子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第一次他与我结怨，是因为接到恶意举报，说我拐卖儿童，他在葫芦河社区那些老人那里受了辱，将全部的怒火发泄在我身上，这些事情我想你曹大人肯定已经知道了，我伤的如何暂且不说，我女儿差点因此死了。”

“第二次，别人当街诬陷我，他公报私仇，更是扬言要弄死我，他是人，我也是人，他的命是命，我的命就不是命了？我这人很惜命，别人都想弄死我了，我岂能等死？换做你难道会等死吗？曹大人？”

曹元春厉声道：“可他并没有付诸行动！”

巫玖哈哈大笑，旋即神色一愣，冰冷道：“付诸行动？等他把我折磨致死？曹大人，俗话说养不教父之过，你儿子有这样的下场，你这个做父亲的该负一大半的责任，你身为刑部尚书，掌国家法律刑罚，但却包庇自己的儿子，你的儿子打着捕头的名义到处欺压良善你却视而不见，你本身就已经亵渎了国家律法！”

“你不妨去打听打听，整个西城区，谁不为你儿子之死而欢呼喝彩？”巫玖缓缓坐下，继续道：“你恐怕很不明白为什么那条狗就那么听话是吧？那是因为你儿子自己作孽，你可以问问你的那位管家，你儿子曾让那条狗活生生的吃过一个孩子，就是因为吃过一次孩子之后，那狗食髓知味，还想继续吃人肉，所以…你儿子就成了他的美食！”

“你儿子纵犬吃人，我纵犬杀你儿子，这只不过是报应而已，况且……”巫玖呵呵一笑，“你儿子纵犬吃人是有人证的，我纵犬杀你儿子，却没有一点证据！法律和你儿子之间，你会选择谁？”

“我跟你说清楚这些，只是不想有一天你再倒在我的手下。我既然把一切挑明了，自然也有不怕你的自信，如果你还想继续，那就放马过来，我接着！但，只要你敢伤害我的孩子，借用你儿子的一句话，我弄死你全家，你可以试试看，我并非要挟你，我只是在和你心平气和的交流。”

他话音刚落，曹元春便道：“他真的…纵犬吃了一个…孩子？”

“你唤来管家一问便知，如今你儿子死了，他就算是共谋，也会将一切罪责全推到你儿子头上，因为死无对证，对他反而是好事，所以他一定会说的。”

曹元春阴沉着脸，想了想，忽然抓起桌子上的一台跟巫玖前世的座机电话近乎一模一样的白色台式传讯器。

巫玖修炼之后听觉极佳，传讯器中的声音听得一清二楚，正是那个管家，曹元春厉声问及，管家只是迟疑了一下就和盘托出了，跟巫玖猜测的一样，言语之间把自己撇的一干二净，全推到曹家松一人头上了。

许久之后，曹元春如同丢了魂似的挂掉传讯器，瘫坐在椅子上，不知道在想什么。

“我曹元春…愧对我盛唐律法，愧对刑部尚书之职啊…”曹元春喃喃道，“也好，他已经死了，也算是付出了代价，你说得对，养不教父之过…罢了罢了，这等逆子，有何资格让我替他报仇？你去吧，就当这辈子从来没见过曹嵩！”

巫玖望着曹元春，换做以前，他会觉得这个曹元春本该如此做，因为电视里就是这么演的，书里面也是这么写的，可当了父亲之后他却知道，曹元春亲口放走杀死儿子凶手时的心情，他明白所谓的‘大义灭亲’是何等的残酷、痛苦。

纵然自己的孩子再不成人，纵然自己的孩子有千错万错，那也是自己一手拉扯大的，连着骨肉啊，如果换做自己，自己绝对做不到，但，曹元春做到了。

巫玖忽然由衷的敬佩这个两袖清风的刑部尚书。

“你是个好官，但…也许你不是个好父亲！不过冲你这句话，我巫玖欠你一条人命，无论是你还是你的亲朋好友，如果真到了无力回天的地步，你可以来找我！”巫玖此刻完全是站在一个‘父亲’的立场上。

“你给我滚！”曹元春忽然站起身来，他的身子几乎都无法站直了，佝偻着背颤抖着手指着巫玖撕心裂肺的咆哮，“滚，立刻，马上！”

巫玖摇摇头：“我是校园法律宣传大使，来这里学习的，你安排一下吧！”

曹元春无力瘫坐在椅子上，摆摆手虚弱道：“左拐403办公室找徐侍郎。”

巫玖点点头，又看了眼曹元春，叹了口气出去了。

曹元春孤零零坐了许久，颤抖着手从怀中摸出一只怀表，翻开盖子，望着里面曹嵩的照片，喃喃道：“孩子，爹……对不起你啊…”

一时间老泪纵横。

……

安静了。

自打巫玖和曹元春摊牌之后，的确安静了，带着大丫二丫的老大人和青鸢公主感觉最为强烈，以往带孩子出去，总是时刻保持警惕状态，那种危机感无时不刻都在附近，但现在，没有了。

巫玖自己也感觉清净了许多，以往总觉得有一双双眼睛在暗中窥视着自己，但现在，也没有了。

生活一下子就变得平静如水了，巫玖享受着难得的清净，甚至连丐帮都懒得去管了，但曹元春给他的震撼，就像心头的一道疤，始终如一，难以磨灭。

有时候当他看着大丫二丫的时候，不禁就会想到曹元春，什么样的父亲，才算是一个合格的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