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悕雪就是司马悕雪，也就是曾经那个，替弟入朝的大豫皇帝。

慕容倾杵在原地，看着悕雪瘦小的身影，心中百感交集，当年，自己设计，帮悕雪脱下皇帝衣冠，并带她回乌兰，就是希望在这里，她能彻底舍弃曾经的名字，从今以后，只做真正的自己。

然而，已经两年了，悕雪依旧心门紧闭，不让人踏足那片，叫做“大豫“的禁地。

慕容倾迟迟没有迈开步子，此时，悕雪却已经主动牵起了马匹，两人和刚才走出驿馆时，完全是两幅模样。

“你怎么了？“悕雪转过头，不解地看着慕容倾，”哎呀……我也不是故意不回去的，这次回来的商队……在路上遇到了很多趣事儿，你也知道，我就喜欢听故，所以才耽搁了。“

在乌兰，悕雪被慕容倾照顾得很好，只要是她想的，他便会竭尽所能帮她争取，然而，在她的印象中，这两年来，哪怕遇到再大的困难，慕容倾都很少，像现在这样神色肃穆。

其中的缘由，悕雪也有所察觉，她知道慕容倾想听什么，想知道什么，但她却始终不愿意提起。

当年，匈奴攻破宫门，悕雪本是一把火点，燃了太极殿，选择和自己母妃一样的方式，逃出皇宫。

慕容倾却偷天换日，准备好了焦尸，并将她从火光漫天的皇宫中救出，并一路带回了乌兰，并给了她安身之所。

虽然，慕容倾总是说，他这么做，只是为了报答悕雪，在启封镇时救他一命的事，但是，在悕雪看来，慕容倾为自己做的，早就远远超过了当年之恩。

至于，自己心里的事，悕雪更是无法坦然地，让慕容倾替自己分担，况且，那是旁人也分担不了，包括慕容倾。

于上，悕雪愧对于司马氏族，让家族的多年基业，毁在了自己手上，于下，她对不起朝堂上下，尤其是那些，曾经为自己而死的辅佐大臣，和相信自己新晋官员。

于理，悕雪更对不起司马霁，用他的名号作了亡国之君，让他替自己，在青史上留下恶臭知名，任人唾弃。

于情，悕雪欺骗、并间接害死了深爱着自己的人，仅凭这一点，她就无法原谅自己。

犯下这样的大错，悕雪本已无脸苟活于人世，但是，自己这第二条命，是慕容倾给了的，她不敢就这样，让慕容倾的努力付诸东流。

事到如今，一切已成定局，以现在的身份，悕雪也无力再做什么，弥补过往。

所以此生，悕雪活着，已经别无所求，她惜命，一是为了不负慕容倾，二是将内心的苦楚，当作自我的惩罚，心痛一些，负罪感似乎就会轻一点似的。

久而久之，悕雪也已经习惯了沉痛，往事随风沉入心底，本以为，她已经不再会被什么刺激到了。

然而，就在刚才，悕雪看着慕容倾被百姓赞扬、被信赖的样子，那一刻，尘封的记忆被忽然开启，她只觉得眼前之景恍若隔世。

悕雪也曾经，想成为一位这样，受人爱戴的君王。

这份情绪来得太突然，而且还铺天盖地，气势汹汹，再加上慕容倾的“有意“试探，悕雪才没能绷住。

所以，撇开其他的，悕雪觉得，应该是刚才自己变脸得太快，才让慕容倾心有不悦，于是，为了让慕容倾消气，悕雪便将两匹马，都牵到了慕容倾跟前。

虽然只是牵起缰绳，但其实，悕雪也已经鼓起勇气，即便有了新名字，但悕雪还是那个畏马的悕雪，而慕容倾的那匹马，又是出了名的脾气差，

来到乌兰后，为了不给慕容倾和自己，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悕雪舍弃了“司马“的姓氏，用回了启封镇时的陶氏。

至于，为何没用母妃原本的”桃氏“，还是因为悕雪觉得，自己帝王的失格，同样给母妃一族蒙了羞，在地下，母妃一族或已经不得安生了，她就不再给人添乱了。

乌兰等胡族各国，思想观念与中原大不相同，其中很多制度、政策都比中原落后，如此，中原人看不上胡人，也是情有可原。

不过，其中有一点，就是悕雪觉得非常值得，汉人向胡人学习的——即女子的地位。

在大豫，男子才能为官，才能出入朝堂，女子出生，唯一的目标就是要嫁给一个好儿郎，但在胡人政权中，女子却不是为了嫁人而生的。

之前，大漠生活条件艰苦，女子可以养育后代，从而地位崇高，胡族政权发展缓慢，建国时沿用了大量旧俗，所以，在这里，女子也可以为官，也可以外出打猎，地位并不比男子低。

所以，在这里，悕雪用女儿身，也可以很好的生活，大豫的公主，史书上都不会为其添墨，记录姓名，所以，她便留下自己的本名，才有了现在的陶悕雪。

见悕雪牵起了自己的那匹马，慕容倾不禁愣怔，回过神来后，立刻露出了担忧的神色，然后一把，从悕雪手里夺过了缰绳。

这一切，悕雪都看着眼里，趁着这个机会，她又赶忙说几句好听的，比如自己就是打算今天回去，正巧碰到了慕容倾之类的。

从替悕雪担忧开始，慕容倾便早已没了火气，悕雪女扮男装时，慕容倾便那她没辙，现在，悕雪稍稍撒个娇，他就不可能强迫她做什么。

很快，两人恢复了以往的样子，同时，准备启程，回到乌兰的首府宏城。

慕容倾是乌兰的王子，他将悕雪安排在自己府上，也没人敢说闲话，不过，悕雪曾经的身份摆在那里，所以，如果有人问起，两人还是提起，串通好了一番说辞。

在乌兰，她陶悕雪便是慕容倾在中原的朋友，亲人因战乱亡国，她才只身一人，前来乌兰寻他避难。

悕雪在大豫时，就没在百姓中露过脸，乌兰又几乎，没有常住的中原人，所以，也不会有人知道她的身份。

不过，悕雪格外小心，慎之又慎，刚来的第一年，她几乎都不怎么出府，也不跟人说话，再加上，乌兰人说胡语，她也不懂。

那个时候，悕雪就是宅在府上，睡到晌午，随心写写字，心血来潮，就翻一翻从宫里带出来的书册，完全不可能像今天这样，来到都城以外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