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复员回家后，虽然庆幸自己捡了一条命，但是一条伤腿在农村里能做什么？什么都做不了。去打工人家都嫌弃我，那段时间也就刚结婚的时候开心几天，接着继续浑浑噩噩的度日。那时候我真的都不想活了。可是我答应过他，要帮他的。等到我和你妈结婚半年多的时候，我战友突然来了一封信，告诉我让我在火车站等他。”

田小福双拳攥的紧紧的，她已经猜测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

“我去了，结果他就把你交给了我，还给了我一千块钱。说是给我找的差事，就是养着你长大。以后会每年都给我钱。本来我想让你妈说你是她生的了，可是我抱着你从火车站出来的时候被村里人看到了，没办法隐瞒，所以才说你是我在火车站捡来的。”

“所以，养我算是你的工作？”田小福的声音平和的没有一丁点儿的起伏，让人压根儿不知道她到底怎么想的。

田有良艰难的点点头，“对，一开始是这样想的，可是爸的心也是肉长的，你小时候那么懂事，那么乖，小小的人就那么大，看到我们就会开心的笑，看着你我才有了继续活着的动力。”

“那个人给你几年钱？”田小福不想再听田有良说这些，直接打断了他。

“你怎么知道？”田有良大惊，刘翠芬都不知道这些事，小福又是怎么知道那人没给几年钱的。

“怎么知道？我又不傻，若是你们只有我一个我还没办法判断，但是还有小伟，若是一年你能因为养我多收入一千块钱的话，再加上地里的收成，咱们家不至于那么捉襟见肘，穷的我上学的学费都没办法及时拿出来，小伟一个月俩月的都吃不到一次肉。那么就只有一种可能，就是那钱并没有真正的做到年年给。”

田有良点点头，“恩，的确没做到年年给。除了把你交给我的时候给了一千块，后来又给我汇了一次一千五，再往后就再没有汇过钱了。”田有良没说的是，本来因为他的三等功得到的工人名额，因为他妈要求，又因为他自己觉得有养小福的这钱，家里日子也会宽裕一些。就把那工人名额给让给了他大哥。但是过了三年就没钱了，他去找，也再找不到这个战友，他退伍了，谁也不知道他的去处。

“他叫什么名字？”

田有良苦涩一笑，“我只知道他叫姜武，不知道他家在哪里，本来的联系地址只有部队，他退伍了我就更不知道他去哪儿了。”

“那你没问吗？入伍不是应该要有家庭地址的吗？或者你其他的战友没有人知道的？！”田小福焦急的问。是这个姜武把她抱给田有良的，那这个人就是她寻找自己亲生父母的直接线索啊。这个人既然把她交给田有良，还特意留给他钱作为抚养费，就说明这个人至少是不希望自己死的，那么就能有一半的可能是个好人。若是能找到他，也许她就能知道她的亲生父母是谁了。

“我也没办法问啊，官兵入伍资料那是要入档案库的，外人根本看不到。而且，养你三年，也有感情了，本来收钱养你我还感觉有些不舒坦，若是他不见了，虽然没有钱了，可是也不用想别的了，你就是我和你妈的孩子了。”

把自己心里最大的秘密说出来，田有良感觉一直压在自己心底的大石头被搬开，松快了不少。可是看到田小福一张小脸儿变幻莫测，田有良又有些心慌。这些年，虽然他对这个女儿的心理很复杂，但是却也不是一点儿感情也没有的。女儿不会，不会真的不要这个家了吧。

“小福，当年的事是爸鬼迷心窍，是爸错了。可是这些年爸是真的把你当成我的亲生女儿的啊。小福，你别离开这个家，别离开我们。”

田小福收回自己四散的思绪，木着脸看着田有良，“哦。”了一声就转身离开。

“小福，你去哪儿，你去哪儿啊。”田有良想要拉住田小福。

田小福站定，看着握住自己手腕的手，“放开。”

明明田小福并没有大声的呵斥，可是越是这样平淡的好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的音调更让人心惊。

“小福，”

“我要静静，别跟着我。”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可是再黑的天也没有田小福心里的黑暗阴霾多。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她感觉自己的人生都被倾覆了。

她以为的亲情竟然只是个假想，像是个笑话一样。

他爸捡她，不，是从别人手里借过她的初心是靠养她赚钱。是，田有良后面没有收到钱，可是三千五百块在这个年代里养她这样的孩子能养两个三个了。

她以为的那些近乎溺爱的宠爱，其实也不过是因为田有良心虚、愧疚又纠结的心里作祟而已。

田小福情不自禁的走到了家里后院的果树底下，蹲坐在那里，两手抱膝，身体冷，心里更冷。

她到底要怎么办啊，要怎么办啊。

好像突然生活中的所有以为，都只是她以为的而已。只是她的幻想，并不是真实。

田小福想逃避，可是又想起王兰英的话，想到她和林福笙之间的约定，她知道她不能逃。

逃避不能解决问题。就好像伤口化脓，视之不见，脓渐腐骨，倒不如痛定思痛，剜去腐肉，才能恢复真正的健康。

“福笙哥，若是你在的话，该多好。”

若是你在，我至少还有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若是你在，还可以帮我出出主意，若是你在，也许我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感觉全世界只剩下了我自己。

远在冀洲军营里的林福笙，本来已经熄灯入梦，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却是突然惊醒。

林福笙伸手摸向枕头底下的手表，他心里的寂寥才渐渐的驱散。

他竟然做梦了，只是不知道这梦到底是什么寓意。

他觉得自己好像是要去金平，也好像要去找小福，可是却什么人都没有，就好像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而已，还有那大门上的被烈风吹的都快要飞走的福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