淬灵巫绝非人类，就算曾经是，现在也已经算不得人。

这一点毫无疑问，在阿月见识到对方近乎恐怖的生命力，以及即便被斩作飞沫，也能不慌不忙凝聚成形之后，心中已然有了答案。

他们绝非人类，而是只不过是披着人族外衣的别的什么。

只是眼前的生物仍然有些出乎阿月的意料。

实在是太丑了。

如果说天魔眷族给人的是一种生理厌恶之感的话，眼前这阿达宾的真身则是单纯的丑。

那已经超出了人形的框架，甚至是大多数生物的框架。

那是一团不知该分类为固体还是液体的东西，表面看起来干燥，但也仅限于表面，其内看着像是无数流淌着的深绿色黏液，但又如同有肌肉神经一般伸出上百道大小粗细不等的腕足。

看着就像……藤蔓一般。

在自称为阿达宾的生物的体表，还遍布着数不清的无规则脉络，随着整体的蠕动而跳动着，看起来可能是用于驱动其运动的东西。

在阿达宾的体内中央，看着有些空洞，就像是什么东西被挖去了一般。

无缘由地，阿月觉得那里本该存在的，是某种类似于人族修士金丹的东西。

然后阿月便在对方的一条腕足上，看到了一个人。

方玄明！

无数刻意的迷雾并非是要将阿月困于其中，迷雾的作用还真就是烟雾弹，阿达宾的目的从一开始就是方玄明！

只见阿达宾将方玄明吞入体内，便要朝着法坛中央的大井溅去。

阿达宾看着像是某种液体，所以阿月下意识便用溅来形容其移动方式了。

阿月心头一闪，随即化作一道流风来到了阿达宾身前，一道二尺虚剑已然在其指间显现。

那是剑意与剑气的凝合，同时又较之方才盘庚剑阵中的剑气要强上不知多少倍。

阿达宾伸出三十多条腕足，便如怒涛般朝阿月袭去。

阿月一剑斩起。

腕足飞落，怒涛便化作了春雨，然后消散于空中。

阿月微微有些意外。

“死法还挺浪漫。”

然后便继续朝对方冲去，脸上只有决然。

“同归于尽吗？”

不知阿月下一步的目标，但从她的脸上，阿达宾读懂了阿月的想法。

虽然不知道对方打算怎么个同归法，但同归于尽绝非是阿达宾可以接受的选择。

毕竟这样引诱这二人来到此地的意义便失掉了。

阿达宾本就是抱着或许谁都可以不必牺牲的想法才决定以这个道心通明的小子为容器召唤上神降世的。

“哈……”

阿达宾有些自嘲，心中叹道：“到头来，还得用上淬灵的秘法。”

“不然生死之间，老朽还真输了。”

然后阿月便落入一片黑暗之中。

与之前方玄明陷入的那片黑暗不同，那是阿月的手挡住了视线。

而阿月所见到的这片黑暗……则是被火焰挡住了视线。

漆黑的火焰。

“果真是你留下的陷阱吗？”

方玄明此前曾在那条长廊的最末端，被染上了这种漆黑的火焰。

而今看来这淬灵巫族长阿达宾竟也有类似或者说本质相通的手笔。

“错了，那绝非陷阱……而是馈赠。”

阿达宾的声音出现在上下左右，出现在阿月的识海之中。

“那娃娃之前所沾染的焰火，是连老朽都未能掌握的完卷啊。”

然后阿月便朝着焰火走去。

然后阿月便从焰火中走出。

阿月看着眼前的阿达宾。

手中虚剑却已刺穿了阿达宾体内，那块看起来缺个核心的地方。

虽然没有核心，但直觉告诉阿月戳那里有用。

于是半寸之内。

断天。

阿达宾的体表脉络之上突然睁开了一千七百八十六只大小不一的眼睛，无一不显惊恐骇然之色。

“你……”

怒气刚起便被阿达宾强行压下。

“罢了罢了，如果说老朽注定要献身，那么祭献给吾神，为上神的凭依填平道路，亦是极好。”

然后阿达宾非但没见死亡，反倒一身粘液如滚烫沸腾一般显露出跃然上浮之势。

只是瞬息之间，便化作了浓浓黑烟，朝着方玄明的眼鼻耳口中灌去。

尽管阿月第一时间舍了阿达宾奔向方玄明，亦摆下了禁制防护，甚至以身以神竭力阻挡，却仍无济于事。

黑烟没有受到任何阻隔，便轻松穿过了阿月的禁制与阿月本身。

反倒是逐渐衰弱干瘪的阿达宾，望向阿月的眼神中出现了一丝震惊，但又想到此前的表现，这才逐渐释然。

“居然又是一位道心通明吗？”

“可惜……可叹……”

阿月此刻没有心思去管阿达宾对自己的评价，只是紧紧抱着方玄明，眼中第一次显露出了无助与绝望的神情。

“倒真是一对感人的天才眷侣啊……”

阿达宾生出如此想法，也不知是否真的有被眼前场景触动到。

“可惜，吾神终将降临……”

然后便有一道难以言说的光芒，自大井之中射出，落在了方玄明身上。

然后方玄明的身子直接穿过了阿月的双臂，朝着大井之上飘去，最后悬浮在井边。

来到井边，阿月不断以手抓着方玄明，却是始终未能触碰到他的脸庞。

“丫头，站远些，以免吾神降临之后的余波将你震碎了。”

即便是注定要消散，已经离死亡不远的阿达宾都滚远了些，他也想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亲眼见证上神重临世间。

“丫头你若是执意如此倒也罢了，别怪老朽没提醒你。”

如此场景，落在阿达宾眼里倒还算有趣，可作为上神现世的前菜。

终于，方玄明的身姿有了凝实质感，仿佛正在回到此间，也让阿月摸到了他的脸庞。

“老朽最后提醒一次哈，容器逐渐凝实那是上神即将降临的前兆，丫头若是不想死就来这边站远些。”

阿达宾甚至将其中一千四百三十七只眼睛聚拢到一片，然后用十一条腕足撑着这些个眼睛，饶有兴致地看起戏来。

方玄明的身体越来越凝实，阿月也无力地低下了头，终于有泪水自眼角滑落。

看着上神的容器逐渐回到现世，连阿达宾也燃起了最后一丝激情，不禁喃喃道。

“望上神垂怜世间。”

然后，一只手摸住了阿月的脸庞。

“你怎么，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