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态度和蔼、温和可亲，面上一如刚才，可落在慕晴泠耳中，却不啻于一道惊雷。六公主是如何得知她擅长书法的？而且……抄佛经献给太后？

六公主的言下之意，慕晴泠隐隐有些感觉。只一瞬间，她的脸就跟烧起来似的，莹白的肌肤似染上红霞，一直延伸到小巧精致的耳垂，看上去就好像透着极好水头的红翡似的。

六公主瞧着慕晴泠的面容，有些好笑，这般面嫩，还是个孩子呢。又转念一想，若是事成，自己还得管她叫婶婶呢。六公主暗道了一声小叔莫怪，方收敛起了心思，旁的不说，这慕家姑娘倒是个心思玲珑剔透的人。

若说刚才江夫人还只是有些揣测，那么这会儿已经有九成把握，这个慕家丫头，怕是个有大造化的了。江夫人又细细端详了慕晴泠片刻，倒是个出挑的。

江夫人含笑看了一眼老太太，见老太太脸上虽是一番笑意，却不见多少惊讶之意，可见老太太对这件事竟是早有准备。

俞家众人被六公主这神来一笔也吓了一跳，众人皆有些纳罕，今儿不是俞玫纳彩吗，怎么瞧着慕晴泠倒成了主角似的。许氏更是揉紧了手中的帕子，奉佛经给太后娘娘，这是多大的颜面？！就慕晴泠这么个无父无母的孤女凭什么？俞伶跟慕江轩都早死，焉知不是慕晴泠命犯白虎，才克死了他们！

俞筱更是撇了撇嘴，满眼都是不甘心。不过抄经罢了，她也能写，只是刚才六公主对她的态度不算好，她不敢随意开口。

倒是俞老太太心里有准备，从知道六公主要上门起，老太太就多留了一个心眼儿。如今六公主递了话头，老太太自然从善如流。进献佛经？只怕明着是进献佛经，暗地里是准备考较慕晴泠吧？

先有六公主亲自相看，再要送慕晴泠的手稿进宫，这般郑重，那么太后想要指婚的，只怕是宗室近支吧。

俞老太太将所有适婚的近支宗室子弟划拉了一遍，竟然只有勇王世子和逍遥王，一想到逍遥王，老太太心里一顿，扬州的事老太太知道了个七七八八，如今看来，逍遥王的可能性竟然是最大的……

“承蒙公主抬爱，我这外孙女，自幼由进士开蒙，在读书写字上，一向勤勉。尤其是练字，寒雪不歇，为了练好腕力，小小年纪就在手腕上系上丝线，上面坠着石块，练到手发抖都不肯歇，到如今，才算有小成。若是公主不弃，我这外孙女定然好好抄写，献给太后。”俞老夫人乐呵呵的替自家外孙女应承到。

“这怕是不好吧。”一道突兀的声音传出，原本是一桩你知我知的美事，偏偏有人就是见不得慕晴泠好。“公主所托，原不该辞，只是我这外甥女如今重孝在身，若是冲撞了太后娘娘，反倒是她的罪过了。而且我这外甥女一直身子就不好，便是风大点吹着了都容易头疼脑热，抄经又是个费心的活……公主殿下如此尊贵，您一声令下，自然有无数人愿意为您抄写佛经，还请公主殿下放过我这外甥女吧。”许氏见老太太竟然应承了下来，慌不择口道，别说现在她和慕晴泠已经撕破脸了，就算没撕破脸，她要收拢慕家之财，也绝不能让慕晴泠在太后娘娘面前挂上号。

许氏这一席话一出口，当真是万籁俱静。俞老太太脸色紧绷，她当真是后悔解了许氏的禁足，也不知道这许氏发的是哪门子的癫，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六公主是什么意思，她非要说这一番话，想给慕晴泠推掉这门差事。

俞老太太还没有怀疑许氏的用心，只是暗恼许氏不识抬举。别人不知道，可慕晴泠心里门儿清。慕晴泠淡淡扫了一眼房中诸人，嘴角勾起一丝讽刺。此时江太太和六公主的脸色都不怎么好。江太太虽不知内情，可就听刚才许氏这一番话，也明白这许夫人不是个安分的主儿。

听听她刚才那番情真意切，三言两语间就给慕晴泠扣了多少顶帽子了。

六公主怒气更甚，什么叫放过她的外甥女？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慕晴泠上刀山下火海呢，再说了，她刚提出让慕晴泠替她抄佛经，这许夫人马上就来一句怕是会冲状太后，这是说谁呢！

虽然六公主盛怒，但也知道今日不是发作的好时机，只在心里给这许氏狠狠记了一笔。六公主似笑非笑的看着许氏，没有开口，那眼神却像刀子似的割人。许氏额间渗出大滴汗珠，话已出口，得罪也得罪了，今日务必不能让慕晴泠这小丫头片子出了头，许氏咬了咬牙。

坐在一旁的徐夫人冷眼看到现在，虽然说俞玫不是她亲生，跟她又不怎么亲厚，可毕竟她是名正言顺的靖勇公夫人，是俞玫的母亲。

今儿是她女儿与江家定亲，这江夫人与六公主可都是她的亲家，许氏这么横插一杠子，既下了六公主的面子，又惹了老太太不快。徐夫人自掌家以来，自觉有了底气，再加上今天又是俞玫的好日子，更加由不得许氏放肆了，“弟妹这话怎么说的，泠儿虽然在守孝，可这孝女抄写佛经送到佛寺散给香客乃是常理，散的越多越快就越是有福，可没听说有什么忌讳，何谈冲撞？更何况，太后娘娘是多么有福之人，谁又能冲撞的了呢？”

徐夫人不疾不徐地说道：“咱们泠儿是孝女，六公主也是孝顺之人，请泠儿抄写经书献给太后，不正是相得益彰两全其美的好事？弟妹，我看你是因为这些日子诸事太多，昏了头了吧？要不请大夫来瞧瞧？这头昏说胡话可不是什么好事。”徐夫人说完，还刺了许氏一眼。

许氏牙关咬紧，细长的指甲扣进掌心，“大嫂说的哪里话，我事情再多也比不上你初掌中馈手忙脚乱。我……我这不也是担心泠儿的身子吗，大小姐跟姑爷都去得早，泠儿可是我看着长大的，你让我这个当舅母的怎么忍心看她操劳反倒累坏了身子呢……”许氏强笑道，此时还不忘提醒一下六公主，慕晴泠年幼丧母丧父，这命可不吉利！

许氏越说越不像话了，就算江夫人跟六公主是俞府的未来亲家，有些事也不该当着外人的面说。更何况慕晴泠马上就要及笄，许氏一会儿一个身子不好，是想强调什么呢？

若说刚刚老太太还只是有些不高兴，那现在老太太当真是脸色铁青，恨不得让人堵了许氏的嘴。

“多谢二舅母关心。”不等徐夫人替自己说话，慕晴泠就先一步对许氏说道，“不过泠儿一直以来都有抄写佛经供奉案前，替父亲母亲祈福的习惯，这事儿泠儿做习惯了，不觉得辛苦。”

说罢，慕晴泠又转向六公主说道：“晴泠这里有一卷金刚经，月前才抄完，在佛案前供奉了半月了。六公主若是不嫌弃，晴泠这就去取来。”

六公主喜道：“这可比新抄的好多了，那就劳烦慕姑娘了。”慕晴泠冲六公主笑了笑，然后又看了看俞老太太，老太太慈祥地看着慕晴泠，冲她挥挥手，说道：“去吧，赶紧取来，别让公主殿下旧等。”

慕晴泠应声退下，江夫人跟六公主又拉着俞玫说了好一会儿话，再加上一旁徐夫人和柳夫人刻意迎合，屋子里的气氛又热络了起来。只是许氏一个人被冷落在一旁很是尴尬，站在她身旁的俞筱更是委屈得都要哭了。

满屋子的小姐，除了俞玫，就连俞敉那个小丫头片子都被江夫人还有六公主夸了好几句，唯独她们母女，满屋子的人竟都当她们不存在一样！

没过多久，慕晴泠取了佛经回来，走到六公主身前将一本厚厚的佛经送上。六公主双手接过，佛经刚一凑近，她就问道一股悠长的檀香味道，只有日夜在佛前焚香供奉，佛经才会染上这样清淡却又悠远的香味。可见慕晴泠并非说的假话，这佛经在佛前供奉了不短的时间。

六公主看着封面上隽秀却有力的金刚经三个字，光着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就能看出慕晴泠书法功底深厚，不说铁画银钩力透纸背，却也是笔锋有力，颇具风骨。

都说字如其人，今日见这一面，足以让六公主看到慕晴泠外柔内刚的一面。

六公主小心地将佛经交给贴身婢女收好，然后拉着慕晴泠说道：“果然名不虚传，慕小姐高才，这佛经，太后定然喜欢。”说完，六公主又看向老太太，心照不宣地笑道：“老太太有福，外孙女如此争气。日后的前程，定然错不了。”

六公主这话几乎就是明摆着告诉俞老太太，她这一关慕晴泠过了，而且过得相当满意。老太太心中惊喜，面上却矜持，“公主殿下谬赞，这孩子还小，还有得磨砺。只盼日后六公主垂怜，能多多指点指点这孩子。那才是这孩子的大福气。”

“哎哟不敢不敢。”六公主朗声笑道，“慕小姐福泽深厚，哪里用得着本宫提点？不过老太太倒是提醒本宫了，日后咱们江，俞两家便是秦晋之好，定要时时走动，姐妹们常常作伴，万莫生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