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假是学校人事变动最频繁的时候。

经过这场风波，老胡对身边的人有了一个重新认识。要论办事能力，副校长付余远远高于管理办公室的小李，可是，要按人品来论，付余简直是不值一提。现在他的天平倾向于小李，小李是外地人，在这个市又没有靠山，如果自己能帮他一把，他肯定不会忘记自己对他的恩情。老胡在心里盘算着，自己快退休了，人走茶凉，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他不能不提前培养自己的接班人。

付余明显感到老胡的疏远，他这个之前学校公认的“接班人”现在不得不重新寻找靠山，去与新宠决一死战。

老胡当然知道其中利害关系，现在他面对着两组矛盾。第一，支持小李等于反对付余。

第二，支持小李就必须舍出老脸去打点关系，小李是否靠得住，他还吃不准。

思前想后，他发现，他只能选择小李。既然认定了他，他就开始马不停蹄的活动。他把小李叫大家中。

“小李，你知道，我新任你，你不要辜负我的期望！”老胡郑重地说。

小李激动得差一点伸出手指对天发誓，老胡看到这滑稽的一幕，悬着的心算是放下了。

“局里的关系你不用管，我都帮你打点好了，现在你应该造造舆论……”老胡语重心长地说。

小李毕竟道行浅。他一脸迷茫地看着老胡。

老胡笑了笑，“学校坠楼事件对学校是个祸事，但是对你来说是福音啊”

……

“你这样，你去那个坠亡学生家慰问一下，记住自己掏腰包，多买点东西，安慰安慰那个女生的哥哥”老胡吸了一口烟，潇洒地吐了个眼圈，“那个人也不容易，自幼父母双亡，是哥哥将妹妹抚养长大的，可是现在……”

听到这，小李差点动情地哭出来。

他的一举一动逃不过老胡看似浑浊的眼睛，他眼里转圈的泪珠触动了老胡。

“你把这个事情办好了，你的事情就成功一半了”老胡肯定地说。

“那好，现在我就去!”

出了老胡家的门，小李没有直奔超市，在办公室岗位上摸爬滚打了多年，还算积累了一些经验。他跑去郑怡那要了几个李司文生前好友的电话。他打算做一番调查再开始进攻。

他打听到他的哥哥是市红十字协会志愿者。每周五要去福利院打扫卫生，或者去社区做公益活动。将这些信息梳理好后，他开始行动起来。

一场偶遇就此展开。小李遇到了一起参加活动的李崇武，因为妹妹坠亡事件，他们两个算是认识，又在这相遇，李崇武也放下防备，两个人成为朋友。

从那以后，李崇武隔三差五就去找李崇武谈心。

老胡利用关系，在报纸上给小李搞了一个专刊，紧接着，新闻媒体也加入采访小李的阵营，一时间，小李成了教育上的红人。局长带着他三天两头去做演讲，作报告。小李的文字功底相当了得，再加上他声情并茂的演绎，每一场都能将下边的听众煽情到泪流满面。

学校内，小李的呼声第一次高过付余。

再加上老胡的强力推荐，教育局长也实在找不到理由拒绝这样一个优秀的人成为一把手。

刚进入八月份，按理说还不到提拔的时间，小李就成为局里默认的一把手，在教师看来，这就是一张纸的事儿。

小李高升后，老胡继续退居二线，不过他给小李还准备了一个大礼包。

原来，八条来启明上学的时候是他爸爸托老胡的关系，老胡也厚着脸皮找了他一趟。老胡提出的理由让主管民政的老朱无法拒绝。

“老朱啊，我们学校那个女生自由父母双亡，是他的哥哥将她抚养长大，可是……”老胡叹了口气继续说道，“你也知道，那个女生和子筱关系都不错，我也是实在不忍心孩子到头来不能入土为安啊，所以才厚着脸皮来麻烦朱局长”

老朱被老胡放在架子上，他根本没有下来的可能，还不如做个顺水人情，于是便答应了老胡的请求。采取民政补贴，学校出经费的方式购置一块墓地。

事情办妥后，小李将这个胜利果实送给了李崇武。

趁着假期，小李尽心尽力，帮助李崇武一起办完手续，将李司文的骨灰埋在山顶墓地。

下葬那天，小李特意接来了童欣冉，王沐晨和王林溪。八条想来，可是被贾院长锁在家里。

几个年轻人头一次经过这样的场合，葬礼没有开始，王林溪已经抱着童欣冉泣不成声。童欣冉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几乎瘫软在地。

王沐晨独自一人站着，眼泪下雨般坠落。

当黄土覆盖了骨灰盒。李崇武趴在地上，哭到无法动弹。

许久，小李和王沐晨齐心合力把软如烂泥的李崇武拖到车上。

一切都结束了。

童欣冉触景生情，她想到了自己的爱情，爱的人正在旁边站在，触手可及，可是他并不属于自己，她抱着王林溪动情地说：“溪溪，从今天开始，我们的好友，李司文的故事不能再继续，而我们……”

十九 我们都有哭的权利

进了市区，他们谢绝了母校新任校长的盛情邀请，三个年轻人下了车。

之前六人约好聚会现在成了五个。一场欢聚变成了哀思。世事难料，在场的人无不痛苦。

许久，童欣冉站起来。

“咱们的司文不在了，可是我们的生活还得继续，爱对我们来说是重要的，我们需要爱，我们渴望爱……”童欣冉故作坚强，思绪混乱的演说并不动人，无法将几个深陷愁海的人打捞上岸。

“憋了整整一假期了，咱们要不去放松放松，去唱唱歌，宣泄一下？”八条说。

“我就不去了，我还有点事情”陆谦站起来说。

“谦儿，咱们最后一次相聚了，能不能？”八条挽留道。

陆谦站起来，抱了抱八条，“我真的有事，下次再约吧！”说完，打开一个门缝挤了出去。

……

陆谦还无法走出李司文的阴影。很难想象，他那瘦弱的肩膀怎么能扛起来如此沉重的负担呢？

“咱们还是去吧，即使不唱歌，咱们也去嚎叫几声”八条再次提议。

“去吧，亲爱的们”童欣冉在一旁扇风点火。

“溪溪？”

“沐晨？”

童欣冉一脸可怜相地请求。

王沐晨看着林溪，他再等她的决定。

“走！”王林溪站起来一把拽起王沐晨出了门。

童欣冉和八条彼此撇嘴皱眉，紧跟在后边。

KTV包厢内，传出来的是一阵鬼哭狼嚎。门口的服务生实在忍受不了，冒着扣工资的风险捂着耳朵逃离。

他们知道，这不是唱歌，而是在宣泄。宣泄他们的坎坷求学路，宣泄他们的爱情誓言，宣泄他们的这一段时间的哀愁与苦痛。

他们宣泄一切。

每一声呐喊中都蕴藏只属于他们自己的烦恼。

四个褪去人类外衣的魔鬼，在这里张牙舞爪地释放自己。

“现在我给大家唱一首想要爱一个人很难”童欣冉站在桌子上喊道。

“不对，冉冉，是爱一个人好难！”八条喊道。

“想要是想要就是想要！”童欣冉双手掐腰，不容对方质疑。

“好吧，冉冉，我跟你一起唱想要这个歌……”八条也跳上桌子。

“不，我——”童欣冉本来想说她不想合唱，后来一想，八条的心境和自己一样，遂改口说，“好嘞，同道中人”。

“王沐晨，你给我们点歌！”童欣冉拿着话筒声嘶力竭地喊道。

“童欣冉，我们还不聋——”王林溪捂着耳朵喊。

王沐晨点好歌曲，伸出手指示意，三、二、一。

音乐刚刚响起，童欣冉眼角的泪已经失去了控制。童欣冉也懒得理它，任由泪水落在茶几上。

事到如今没有答案，我的真心为你牵绊。

不管相见的夜多么难堪，简简单单的说爱是不爱。

八条也纳闷，这首自己的“成名作”现在怎么也唱不出沧桑的味道，他甚至有点滑稽。他停下来，才发现身旁的童欣冉早已泪如泉涌。

想要把你忘记——真的——好难——

思念的痛——在——我——心里——

纠——缠——

歌词，从童欣冉的口中一个词一个词地弹射出来，她的耳朵完全闭合，她沉醉在自己的世界，这一刻，她已经不属于自己，她是歌词，她是痛苦，更是绝望。

在场的人都能听出来，歌词里的每一个字的每一笔都写满哀伤。童欣冉站在桌子上，滚烫的泪水从眼睛里喷溅而出，这种温度足以灼伤在场的所有人。

三个人呆呆地看着她。

音乐还在房间里回荡，童欣冉突然大喊一声，蹲了下去。紧接着，凄厉的哭声从话筒中传到空中，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

包房的玻璃窗外，已经聚集了不少准备探秘的人。

王林溪站起来，紧紧地将童欣冉搂在怀里。可是，童欣冉一把推开她。

“溪溪，你让我哭会，让我哭会，你有幸福的权利，难道我连哭的权利都没有了吗？”

“有——我们都有！”八条把话筒放在嘴边，声音像是爆竹在话筒里爆炸。

王林溪情绪低落，手足无措地站在她的面前。

王沐晨走过来，搂了搂王林溪的肩膀。

“你们给我走开，请不要在悲伤的人面前秀恩爱……”童欣冉喊着，拿着话筒将二人推开。

“冉冉——”王林溪痛苦地喊。

“不要过来！不要——”童欣冉警告靠近的王林溪。

啊……

童欣冉弯着腰，将全身的力气毫无保留地传递给声带，巨大的能量像火山喷发一样，声音逐渐增大，增大，继续增大……

声音冲破房间的所有障碍，击穿了门口聚集的那群幽灵的耳膜，他们痛苦地捂住双耳夺路而逃。

声音开始撕裂，声音开始爆破，声音开始沙哑……

王沐晨关闭音乐。他看着眼前的童欣冉，这一幕像极了李司文。他有点害怕，有点伤感，爱情怎么不能如愿以偿呢？他不禁地问上帝，也问自己。

她哭累了，哆哆嗦嗦地从茶几上挪下来，那条在他面前试穿过的粉色长裙也随着灯光的暗淡渐渐失去了颜色。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您的包房时间到了，您看——？”一个服务生轻轻推开门，礼貌地问。

“走，我们马上走！”童欣冉从沙发上跳下来，落地的时候，酥麻的腿还没有完全苏醒，根本没有来得及支撑突然的到来的重力。她的身体向前倾倒，她下意识地伸出手阻挡，可是，这一切在地球吸引力的作用下都是徒劳。

在她即将接触地面的那一刻，一只手从她与地面的缝隙处伸进来拖住她。没错，是他，他欣赏着他的狼狈，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这一刻既短暂又漫长……

“让我来吧”王林溪蹲下来，从王沐晨的手里接过童欣冉。

“谢谢，溪溪”童欣冉感动地说。

“谢我干嘛？又不是我——”王林溪遗憾地说。

“那也谢谢你，要不是你，那个铁石心肠的人怎么会救我呢”说着，童欣冉朝着王沐晨吐了吐舌头。

“走吧，我已经办好手续了”八条从外边拿着一张小票说。

“走吧，冉冉，我们送你去”王林溪说。

“不用，不耽误你们的二人世界了，我和八条也浪一浪”童欣冉表情严肃地说。

“怎么一种视死如归的模样？”八条撇着嘴说。

“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啊，本姑娘能陪你走一段，你还不感动？”童欣冉瞪着眼伸出手要掐他。

八条往后一撤，躲开了童欣冉的魔爪。“我不仅仅感动，我对你感恩戴德……”说完，八条就夺门而逃。

“你小子……”童欣冉喊着追了出去。

“这两个人，真是——”

“不说他们了，乖——我们一会去哪？”王沐晨搂着王林溪温柔地说。

王林溪一弯腰从他的怀抱中挣脱出去。

“你跟我来，我给你看样东西”。

“什么东西，如此神秘？”他笑着问。

她没有回答，大步走出KTV。她在前边走着，他在后边一路小跑。

“哎呀，乖乖，你这是遛狗呢？”他气喘吁吁地埋怨道。

在一个路灯下，她停了下来。他本来还想再继续诙谐一下，一看到王林溪的表情，心里顿时乱作一团。

直觉告诉他，肯定没有好事啊。至于什么事情，他一时间还没想不出一点眉目。

王林溪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他。

“什么？情书啊”他乐呵呵地接过来。

她似乎不为所动，表情严肃，脸色黯淡无光。他的心情也蒙上了难以理清的阴影。

信封里是几张照片，他将照片转过来一看，眼球差点跌落在地上。他赶紧伸出去去接着，然后塞到眼眶中。

太难以置信，照片的童欣冉正拿着黑色蕾丝内衣挡在他的眼前。

“你不想解释解释吗？”她面无表情地问。

“溪溪，这不是你想象的那样……”王沐晨有点着急。

“我不听！我不想听！”她痛苦地喊。

“溪溪，那天我去……”

“你闭嘴，你们两个禽兽，一个是我最爱的人，一个是我最好的闺蜜，你们——你们——”王林溪声音颤抖，“我祝你们幸福”。

说完，王林溪开始向前方奔去。

他在后边痛苦地喊着，“溪溪，等等我，请让我解释解释——”

她在拐弯处跳上一辆出租车，很快，车辆消失在黑色的夜里。

“溪溪，不是你想象的那样……”他痛苦地说，似乎每一个字都经过千万次的刀割剑刺。

路上，一个影子不停地颤抖，拉长、变形。

他抬起头，又看到那一盏昏黄的灯光。

这一幕如此熟悉，他想到了八条，想到了陆谦……

“他妈的路灯，又是路灯，路灯……”他举起拳头，砸向逗弄他影子和心情的恶人。

路灯下，他的影子更加凌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