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御剑疾驰，不敢有半点迟滞。

他一路西行，沿着凹凿冻原边外地带原途返回，五日后，直至来到南露洲与南瑶洲交界处时，才放缓了遁速，在一道宽阔的泥黄河流边停驻下来，稍作休整。

御剑飞行速度固然快绝，消耗却也极大，纵是他有《升玄太阴霄辰宝书》打底，法力深厚，这一路几乎不停歇的疾驰，他丹田中真元也已将要亏空殆尽，不得不寻一个隐蔽之处打坐回气。

然而，才停歇了半日功夫，就有意外情况发生。

……

“阁下有事？”李澈从河床与岸畔之间开辟的简陋洞府内徐徐走出，目露警惕之色，看着虚立在河流上空的卞八。

“装什么，莫以为一点微末手段就能蒙骗我眼！你就是之前那个与我对峙的人吧？”卞八看着眼前的光头壮汉淡淡开口。

李澈淡淡道：“不懂你在说什么，阁下如没有事，还请回吧，某家还要静修！”

“呵！好胆，死到临头还与我装腔作势！”卞八厉喝一声，背后鞘翅探出，不管三七二十一，急掠而来。

李澈一看蒙混不过去，暗骂一句，收起了灵幻画册，急退而去。

他才金丹初期的修为，再是觉得自己有点手段，也不认为能够匹敌金丹后期中的佼佼者，走才是上策。

卞八看他露出原身，狞笑着振翅追来，“就知道是你，好剑修！遁速如此之快！”

他口中称赞李澈，自己却也不慢，鞘翅一阵，遽然之间就吊住了李澈的遁光，甚至还有拉近的趋势。

李澈面色印沉如水，心疑这卞八怎么就独自追击而来，季良元那里又是什么个情况。

“你跑不掉！你们一个都跑不掉！另一边蜻卢带着我族子弟已经追杀过去，你以为自作聪明，独自逃跑，就能走脱？不可能！”

卞八猛一提速，来到李澈右手边，看着他剑光内的阴沉脸色，仿佛猜出了他心中所想。

李澈也不知道这卞八是怎么追循来的，但眼下与对方近不过两丈，他知道自己这样是绝对走不脱了，干脆不再浪费法力，停驻在半空。

“不跑了？认命了？”卞八戏谑地看着李澈。

李澈没有说话，身后牛角大魔遽然显现，双手飞速掐诀。

困兽犹斗，卞八知道李澈既然不选择逃跑，那么一定是打算拼尽死力一搏。

这世上多的是人临死反扑将敌手生生咬下一块肉来，至不济也带着一嘴毛，卞八不想遭遇如此境况，故而没有轻视。

他煽动鞘翅，掠退开出，目露惊色看着李澈身后的牛角大魔，“这是……”

正自奇疑，他忽觉气温有寒冷，一眼扫去，才发现自己身周不知何时出现了八轮弦月，纵是烈烈骄阳下，也喷吐着霜寒凛冽的寒气，将他身外笼罩。

“呵，有趣，你剑诀不是火属性？怎么又会水属性术法？”卞八大感有趣，“不过你以为这等手段就能伤到我？”

他活动起来手腕脖颈筋骨，嘎嘣作响，似乎颇为自在。

李澈不以为意，掐定诀目，漫天冰刃泼洒而出。

“哈！”卞八大喝一声，身上的奇异纹路闪亮，肉身鼓胀，被一层黑亮幽光笼罩，选择了以肉身硬抗。

哗啦！

冰刃触击到卞八身外的幽光，瞬时碎裂，发出清脆响声。

李澈法力像是不要命一般疯狂输渡，几息之间，碎裂的冰刃落到脚下的森林内，凭空堆聚出来一座小山，压塌了密林。

“喝啊！”八轮弦月围困的中心，蓦然传来一声高亢尖利的音波，随后就是轰隆炸响。

只见到卞八以身外幽光阻拦病人，口部大张，下颚分裂，露出了喉咙里如滚刀一般的口器，从中喷涂出来了一道如若实质的音波，扭曲了光线。

这音波虽然无形，但却一下激冲在了一轮弦月上，将之击碎，随后是第二轮……第三轮……直至所有。

乒铃当啷。

八轮弦月像琉璃玉片碎裂一般，从天空中剥落。

“哇！”李澈口吐鲜血。

自学会这门八转弦月轮至今，他从未吃过如此大亏，哪怕这门术法不曾竟功，也没有被人像今天这样破除。

反噬之力太强，震乱了体内气息，脏腑生疼。

卞八狰狞一笑，正待说话，就感受到一股莫名的炽烈。

他猛然抬头，就见到李澈身边那口烟青的古朴飞剑不见了踪影，转是在他头顶多了一轮金赤如血的红日，而那让他感到不适的炽烈温度正是。

“去！”

淡淡一声，红日沉坠，眨眼即至。

习惯生活在极地的卞八感受到贴面而来的热力，浑身不适。

不仅如此，他能感受到这一记剑式内所蕴含的威力，非同小可。

当即大吼一声，全身皮肤皲裂，肌肉鼓胀，撑爆衣物，露出了原身，黑黝黝的鞘翅极力飞振，喉头鼓动，在身前喷吐出刺耳音波！

这音波虽然无形，但爆出的那一瞬，便在空中炸开，嘭嘭嘭嘭震响，直冲夕阳。

轰！

红日与音波碰撞，崩裂，流火烟云漫天飞舞。

火渣落入森林，勾引起火，只是燃未一瞬，就被音波冲刷覆灭。

李澈压下紊乱的内息，一招手，日西坠回卷，落入手中，依稀能看出剑身不比之前明清，略有些晦暗。

他不觉皱眉，抹了把鼻子，手背满是殷红，却是与卞八硬碰硬下，飞剑有所受损，连带心神接连的自己也没有幸免。

突然，流火烟云中浮现出一具黑影。

李澈紧忙收好飞剑，一直环护在身侧的牛角大魔一拳挥出！

嘭一声闷响！

“你剑式果真厉害！我那些同族的尸身通体焦黑，想必就都是你的杰作了？”已经化形成锹甲原身的卞八顶着一对巨角直取李澈头颅。

索性李澈反应够快，牛角大魔一手抓着一根巨角，生生按住了它。

然而却是有苦说不出，这锹甲力道太大，两人修为差距又过大，没有季良元、慎丘华掠阵，他一人根本难以抵挡，僵持之间节节败退。

未几息，牛角大魔就被逼退，让卞八一对尖角架在了脖间。

吱嘎吱嘎声传来，却是巨角不仅在前顶，更还在收拢，要将牛角大魔的骷髅脖颈夹断。

李澈抵御不住，脖颈后仰，身子后撤，探出了巨角的绞剪范围，只这样一来，他双臂离身体太原，发力受到了限制，一下就被巨角给夹合！

咔嚓！

骨裂声传来，牛角大魔五指被夹得支离破碎，白骨碎渣从天而落。

李澈也发出一声怒吼，双手颤巍巍，血流如注，已然握不紧。

他顺势收起牛角大魔，从空中跌落，方才稳驻，头顶上方就被黑影遮蔽——卞八急追而来，却又回复了人身，双手合拳，一击重锤直敲他头部。

劲风呼啸，这一下被敲中，李澈自知当即就要断气。

他面色大变，强忍着手上骨裂带来的伤痛，再次掐诀唤出残破的牛角大魔，把双拳连着小臂当节鞭甩去——虽然明知这样会造成更严重的伤势。

啪！预料之中的脆裂！

牛角大魔双臂寸寸俱碎，这一次甚至比上回同周氏兄弟的伤势还要来的厉害，卞八乘势的一击带着莫大冲力，甚至险要把牛角大魔的肩膀也带脱。

李澈像炮弹一样被锤落，拦腰砸断了不知多少棵树木，牛角大魔也早已消散，最后满身是伤，瘫倒在土堆之中双臂。

上方的卞八仍旧不依不挠，急掠冲下，单腿屈膝，直冲李澈腹肚撞来。

李澈眼皮浮肿，颤巍巍的右手从土堆里抬起，轻轻划过蝰骨盾，从中取出来那枚代表他宸虚派弟子的符玉，喃喃道：“我已油尽灯枯，手段尽出，请前辈出手助我。”

没错！

李澈明知自己修为矮了卞八两筹，却还是要正面硬碰硬争锋，目的便在于催动当日拜师颜真人时，星祠内那位霍师叔祖赠予他的身份符玉！

之前对阵周氏兄弟，他就有想过要让这符玉发力，奈何当时没有反应。

后来回转观星楼内，他也曾针对性查阅过书籍卷册，才知道这种宗门用来给弟子护道的宝贝或禁制不会轻易触发，一定要到山穷水尽之地，才会将之引动。

否则一旦毫无节制，这种手段只会害了自家弟子，而非保护。

即便是成长起来了，你也很难说到绝境之时，宗门也好，还是氏族，值不值得将重任委托，抗不扛得住压力办好事情。

一个俊逸非凡，神情倨傲略带邪气的青年虚影浮现，看了李澈一眼，随手挥打出一蓬幽黑色的火焰。

卞八看见这突如其来的人影，不由得一怔，正要喝问李澈搞什么鬼，谁知道入目就席卷来一蓬火焰。

按说火系神通会引起卞八的不适，然而这蓬火焰却好似没有温度，既不炽烈，也不燎卷，转是如同翻腾的黑色浪潮，带着浮沫席卷而来。

越是反常，越是小心，卞八没有掉以轻心。

火焰席卷的速度并不快，甚至可以说很慢，躲避并不难，卞八暗忖一声，正待绕过，谁知又有异动。

就见到半空中的倨傲青年身影随手弹了一个响指，火焰席卷来的方向，亦即卞八身前蓦然晶光折射，凭空凝聚出来了一面冰墙。

这是作甚……卞八愣住了，不知道这冰墙挡住之后，火焰还要如何袭来。

然而下一刻他就明白了为何。

幽黑色的火焰碰撞到冰墙上，居然没有四溢撞散，转是像被吸收了般一滴不剩，消失的无影无踪。

下一瞬，同样一面冰墙出现在他头顶，晶光折射间，幽火如飞瀑倾泻，直落卞八头顶！

这时候再要绕路折转哪里还来得及？

卞八大骇！只能选择硬抗，大喝一声，显化出锹甲原身，随之就被幽火淹没。

李澈强撑着起身，肩膀带着背部斜靠在一颗树边，剧烈喘息着看向不远处。

那里的卞八已经被吞没，外炽烈、内极寒的太阴幽火卷荡浮沉，遽然收势，徒留下一具黑色冰雕。

荼元玉看了李澈一眼，身影渐渐虚淡，直至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