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澈起身拱手，敏锐注意到这被章以尘恭谨执礼对待的老者手上戴着的一串黄花梨木佛珠，以及一头黑白相间的长发中插着的那一支黄花梨木发簪。

‘所以一手打造了同光楼的是这位……’

李澈心底立时有数。

邱老摆手笑道：“公子的好友便不要唤我前辈了，邱某名白，公子身边老仆罢了，两位直呼我名便可，我便也斗胆也唤两位一声公子，以求亲近。”

他声音沉稳厚重，配上肃穆的形貌，说出这番话来有一股莫名的亲近。

但李澈哪敢托大，仍旧老老实实唤了一声“邱前辈”。

至于元应彬，似乎很清楚这老者的身份，更是不敢造次，人说什么自己就大大咧咧照做。

章以尘见李澈并没有因为邱白以下人自居就不以为意，而是同样以礼相待，很是高兴，介绍道：

“李兄，邱老原是我娘亲手底下的总管事，听说我不去灵门修行，转要独自闯荡证明自己，便把他送来了我这里，替我打点左右。”

“这座同光楼便是小弟我听从邱老的提议所建，大到创建理念、邀客用意，小至装点修饰、品材选料，可以说全是邱老一手在抓，这才有眼下这般巍阔。”

李澈暗忖，“你倒是坦诚。”

邱白却摇头起身，连连摆手，“老仆只是提了个建议罢了，没有公子拍板，统筹左右，整件事情又如何能够推进下去呢？”

话毕，一顿声，“当然，没有老爷的资源自也是白说。”

章以尘对他似乎颇为推崇敬重，见他这般自谦，一定要说是他的功劳。两人“争执”了一阵，女侍奉送来了新冲泡好的“秋燕甘”。

“这等好茶，老仆这辈子也没喝过几次，都比得上小姐送我的那一屉‘云依雀’了，公子你哪里寻来的？”

邱白是懂茶的，细品几口，惊为天人。

章以尘也跟着抿了口，似在回味，眼珠一转，说道：“这是我从‘离恨洞’库藏里取来的，拿了两屉，一屉送了李兄，还有大半屉，邱老若喜欢，稍后你拿走便是。”

邱白一惊，“原是老爷的藏品，公子你拿将出来，老爷可知晓？别是……”

章以尘摆手，“邱老放心，这灵茶又怎会是偷摸出来，我在欧阳总管那里报备了的，却不须着急。”

邱白舒出一口气，有意无意望了一眼李澈，笑道：“如此便好，老爷库藏都是佳品，这‘秋燕甘’可是天下三十六大灵茶之一。”

“若拿去坊市易售，落在一些好茶之人眼里，只怕比若仙丹也还要珍贵，寻常法宝的价格都没有此茶来得要高。”

“老仆本不该收受，但……”邱白苦笑，“老仆嗜茶如命，一生无所求，真就只馋这一口，便却之不恭了。”

李澈轻抿一口茶水。

章以尘或许的确是在和邱白聊说闲话，并没有别的心思。

但这邱白却不然。

不论是言语间看似无意实则是存心透露的消息，还是说若有若无的动作，明里暗里都在告诉自己——这秋燕甘的珍贵，以及章以尘的交好之意。

或许是这邱白当他也矮于人情世故，对茶道不了解，同章以尘一般的“懵懂无知”，生怕后者所做平白浪费，这才如此行事吧！

李澈脑袋里这般打趣。

他不吝别人这般看他，至少在无关紧要的人面前，这是无关紧要的。

似乎是被邱白的话语所点醒，李澈面露惊色，重又端起刚刚放下的杯盏，细细抿了一口，一副又品出什么味道来了般，啧啧摇头。

邱白隐晦一瞥，心下知道李澈已经有所知会，放下杯盏，望了眼厅堂内几人一眼，问道：“老仆来时听见几位公子似乎在聊些什么，却不知……”

“咳……”章以尘突然咳嗽了一声，扫了李澈与元应彬一眼，强笑道：“却是与李兄在讨论他所需的几样宝贝。”

李澈从未和人说过这些，知道这是章以尘不想让邱白知道他那去参加拜火法会的小打算所随心摘来的借口，便附和着点了点头。

邱白“哦”了一声，转首望向李澈，“老仆平素在同光楼内管得稍微宽泛些，倒也清楚咱家都有哪些好宝贝，却不知李公子须要何物？”

“若是李公子不吝相告，我却可以让底下人抽调一些过来看看，先满足李公子的需求。”

“对！李兄你要什么来着？邱老统管着楼内大小事务，你要什么，咱们可以在这里谈，却不须再麻烦去外面的飞阁，或是主楼的拍卖会场。”

章以尘此时只想把话题扯远，一时间表现的有些毛躁，任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异样。

老于世故的邱白眼皮一抽，恍若未闻，含笑望着李澈。

李澈心头微动，却是觉得这般处措倒也不错。

如今他们身处的这座宫阙，乃是同光楼坊市内的主楼，每数日都会在一楼厅堂内举办一场拍卖会。

而周环这座主楼外的那些飞阁，却是一处处按照售卖、易换不同种类宝材、用度的地方。

譬如有的专门售卖炼器材料，有的专门供给灵药仙草，有的则专供来此顾客自行与人易换交易所需。

不一而足。

邱白的提议无疑很方便省时，让他不须要再一家家游逛过去，看有没有自己所需，还不用同人争价。

李澈沉吟一阵，缓缓开口道：“不瞒邱老，我如今出离派外，是为得搜集种种凝丹用度，也是元兄与我说这里有许多外间不曾有的好物，我才会来这。”

邱白一眼就看出李澈的修为，绝大部分人都会在这个时间节点开始搜寻凝丹外药、法宝材料，故而也不以为奇。

他变幻出来纸笔，递给李澈，“李公子可尽把所需写下，我看看可有合用的。”

李澈颔首，接过后，稍作思虑，唰唰唰写了一长串。

他轻吹一口气，油墨风干，把纸翻转，正对邱白递给了他。

邱白直身坐正，拱了拱手先，这才双手接过，细看起来。

不旋踵，他便抬头朝李澈一笑，轻拍了下手掌，对一个推门而进的仆从道：“你去把这纸上写的东西全都包装好来拿我，切记！不可有疏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