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三桂哆嗦着嘴唇，突然咚咚咚的磕了好几个响头，脸上也不复方才的镇定。

“罪臣族人已经被李自成杀过了一遍，幸存者寥寥。如今只剩下十余口，不过是托庇于罪臣，苟存性命而已。如今他们还在燕京，皇上此檄一出，他们断无生还之理，求皇上开恩，饶过罪臣一家老小！来世罪臣必定结草衔环，报皇上大恩大德！”

“哼，当年你投靠建虏之时，何曾想过亲戚族人？这个时候，又想起一家老小了？”

朱慈烺脸色冷峻，厉声道：“朕也不需要你结草衔环，想让朕放过他们，你且说说，你有什么用处，值得朕开恩？”

吴三桂犹豫了半晌，说道：“罪臣知道定王的下落……”

朱慈烺的心内就是一跳，朱慈炯是他的胞弟，自从他的父皇和母后罹难，他在这世上的亲人，除了赵云蘅，也就是胞弟朱慈炯和胞妹坤兴。

听说坤兴嫁了当初定下的驸马，一直被建虏软禁在燕京。朱慈炯却是下落不明，哪怕是寻找了好几年，却没有任何的消息。

乍然听吴三桂说起朱慈炯的下落，可谓是意外之喜。

不过做了这几年皇帝，朱慈烺喜怒不形于色的帝王心术也愈发的精进，他心中虽是各种情绪，面上却没有露出太多的表情，只淡然道：“你且说说看。”

“罪臣得到的情报，定王殿下如今在保定府，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殿下这两年跟着一帮人杀官劫库，做的是没本钱的买卖，在前两年，建虏的豫亲王多铎路过保定，就是死在他们这伙人的手中。”

“哦，他倒是出息了，父皇平生最恨贼寇，他学人做起了贼寇不说，这好几年了，宁可流落江湖，也不来南京见朕。”

朱慈烺摩挲着手上的青玉扳指，脸上却是平静如常，看不出任何的喜怒。

吴三桂试探着说道：“殿下杀的都是建虏的官员，劫的也是建虏的库银，并没有亵渎先帝的英灵。殿下羁留保定，想来是南北阻隔之故，并非是故意不来见皇上。”

朱慈烺的脸上这才有了些笑意，说道：“你不用替他分辩，我大明堂堂的亲王，却落草为寇，传扬出去成何体统？待朕挥师北伐，倒是要将他召来南京问问，看他是何居心。”

吴三桂听的怦然心动，若是明军能在短时间北伐，建虏焦头烂额之下，只顾着军事，就没空理会他的族人。

“如今建虏新败，豪格地位不稳，朝中必然混乱。皇上若是命一将军提兵北上，必能一举攻破燕京，驱除建虏，还我大好河山。”

吴三桂只以为朱慈烺年少，必然年轻气盛，对建功立业也极为热衷。哪知朱慈烺似乎只是随口一说，对北伐并没有太大的兴致，只听朱慈烺笑道：“北伐倒是不急，河南的一场大战，虽是建虏一败涂地，我军伤亡也是不小，须得休养几年方可。听说建虏重用了不少汉臣，这两年还从江南劝了不少人过去。朕倒是想看看，建虏如何能用好这些人，日后收服燕京之后，也能做个参照。”

吴三桂注意到，朱慈烺脸上满满的都是讥诮。

自归顺清廷之后，这几年他虽是一直带兵在外，对于朝中的风吹草动却也时时关注。

随着汉臣的大量涌入，燕京朝中的汉臣分成了好几派。

以冯铨、孙之獬为首的北党和以陈明夏、陈之遴为首的南党，各自依附于八旗的贵人，渐成气候。

更有随顺治入关的汉臣，如洪承畴、范文程之辈，则仗着身份和经历，俨然以清廷的忠臣自居，也掺和在党争之中。

多尔衮掌权时，这些人慑于多尔衮的威势，不敢闹出什么大事。自从豪格扳倒多尔衮之后，几位议政大臣便蠢蠢欲动，借着这几派的汉臣，四处煽风点火，这些汉臣也各自肆无忌惮了起来。

南北两党各亲其亲，各友其友，每有朝事便互相抨击，各自倾轧。尤其是那些新入朝的御史，借着手头的权限，互相攻讦。

朝中只顾着争权夺利，八旗贵族只知圈地掠财，满汉矛盾却愈演愈烈。

短短的两三年之内，京畿至少发生了十几起民乱，而朱慈炯所在的保定安新县，清廷剿了好几次，一直都无可奈何。

而清军虽然攻下了山陕二地，却无足够的粮草支持，只能是招抚了当地的势力，短暂维持着秩序。

还有英亲王阿济格，自从多尔衮失势之后，便一直带着几万大军驻守在大同，不肯回京复命。还叫嚣着除非皇上下旨封他做摄政叔王，才肯安然回京。

照此下去，即便大明不发兵北伐，过上几年，清廷也要自己土崩瓦解。

“吴三桂，安新县朕会派人过去。”

冷不丁地，朱慈烺突然说了这句话。

吴三桂听的很是明白，皇帝这是看在他说出定王的份上，暂时放过了他的族人。

可依着眼下的形势，八旗内斗是早晚的事情，燕京早晚要成为那些实权人物的修罗场。

清廷一向以八旗为荣耀，叫嚣着八旗的勇士彪悍无敌，若是由着他们自相残杀，怕是要杀的血流成河，人头滚滚。

他们吴家的族人都在燕京，即便如今能保得性命，怕是过不了多久，也要死于乱局之中。

不过皇帝能对他网开一面，总算是让他暂时安心下来。在朱慈烺面前又颂了几句圣，吴三桂便告退出了奉天殿。

刚出了殿门，迎面看到一身大红麒麟服的太监，正立在檐下，似乎是等着见皇帝。

吴三桂不识得这个太监，不过看这太监的服色，便知是司礼监那边的实权人物，便朝对方拱了拱手，这才辞别而去。

他却不知，这太监正是司礼监掌印太监高悌，如今朝中炙手可热的人物。

而高悌进了奉天殿，在简单的见礼之后，便问起了吴三桂。

“皇上，这吴三桂可是引兵入关的罪臣，皇上真的打算放过他了？”